禁书堂的值房内,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林知白指尖拂过《北疆行军纪略》残页上那行“上意难测,朝中倾轧”的字迹,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团冰。
不是通敌。
至少,在这位匿名军官的笔下,那场导致粮道被毁、数千将士埋骨沙场的惨剧,根源不在他那位被钉在叛国柱上的父亲林文正,而在……朝堂。
他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父亲在最后时刻,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与铁证(那如今看来漏洞百出的“铁证”),是何等的绝望与愤怒。
“林家……是替罪羊?”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啮咬着他的心脏。他必须找到更多证据,找到那本记录“庚午之变”定罪的原始卷宗!
接下来的几日,林知白如同着了魔。
他利用曹无眠给予的“熟悉”权限,几乎住在了那片标注着“庚午罪案”的区域。高大的书架投下沉重的阴影,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空气中弥漫的陈腐气味,仿佛是三百年冤屈凝固而成的实体。
可结果,让他遍体生寒。
没有。
关于“庚午之变”,关于他父亲林文正“通敌叛国”一案,所有相关的核心卷宗,不翼而飞。架子上只留下一些边缘的、无关痛痒的文书,以及那本被修订得完美无瑕,用来示以外人的《庚午逆案录》。
干干净净,仿佛有人用一把无形的扫帚,将那段历史彻底清扫过,只留下他们想让后人看到的样子。
这比找到一份充满污蔑的卷宗更让人绝望。
对手不仅强大,而且谨慎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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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林知白心绪烦闷,难以排遣,信步走到禁书堂外不远的一处荒废偏殿散心。
刚绕过断壁残垣,便听见一阵压抑的喝骂与拳脚入肉的闷响。
“石勇!你个军户出来的贱骨头!武库司的规矩忘了?这批新到的腰刀,孝敬钱呢?!”
几个穿着低级宦官服饰的人,正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拳打脚踢。
那被打的汉子蜷缩着,双手死死护着头脸,一声不吭,只有那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军服,在挣扎间勾勒出坚实的肌肉轮廓。
林知白本不欲多事。
但那为首的宦官,一脚狠狠踹在汉子肋下,嘴里不干不净:“没眼色的东西!活该你一辈子守武库!知道宫里如今最红的是谁吗?是禁书堂新来的林修撰!那可是皇上跟前挂了号的人物!你这等腌臜货色,也配从他衙门前过?惊了贵人的驾,你担待得起?!”
林知白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成为别人作恶的由头。
那瞬间,他想起父亲曾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排挤,想起家族蒙冤时那些落井下石的“故交”。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
“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宦官的动作为之一滞。
几人回头,看见林知白身上那袭代表着清贵身份的青色官袍,脸色顿时一变。为首那人挤出笑脸:“哟,惊扰林修撰了?小的们正在教训个不懂规矩的……”
“他犯了何事?”林知白打断他,目光落在那缓缓站起身的汉子身上。那人脸上带着淤青,嘴角破裂,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雪原上的孤狼。
“回修撰,这石勇拖欠例钱,还冲撞……”
“我问你了?”林知白视线转向那宦官,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那是在禁书堂日日与历史真相、与无形杀机对峙中,淬炼出的气场。
宦官噎住,脸色一阵青白。
林知白不再看他,走到那名叫石勇的汉子面前:“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石勇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武库司新规,领用器械需加收三钱银‘跑腿费’。卑职……没钱。”
林知白点了点头,看向那几个宦官:“宫中自有法度,何时轮到你们私设规矩,勒索同僚?”
“林修撰,您虽清贵,但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那为首的宦官恼羞成怒,“咱们可是内务府……”
“内务府总管张公公,”林知白再次打断,声音更冷,“上个月因‘督办皇陵石料不利’,刚被陛下申斥。你说,若此时他知道,他手下的人在外私设名目,勒索军士,他会如何处置?”
那宦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惊恐地看着林知白,仿佛不明白这位深居简出的修撰,为何会知道这等牵连甚广的官场隐秘。
“滚。”林知白只吐出一个字。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石勇看着林知白,抱拳,深深一揖:“武库司守库石勇,谢林修撰仗义执言!”
“举手之劳。”林知白看着他,“你曾是军人?”
石勇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是。北疆边军,陷阵营伍长。庚午年……因伤退役。”
庚午年!
林知白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正是他家破人亡的年份!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状似随意地问:“哦?那你可知晓,当年那场导致粮道被断的战役?”
石勇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林知白,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犹豫,最终化为一丝决然。
他压低声音,几乎耳语:
“林修撰,您问的……是导致林文正林大人被问罪的那场仗吗?”
林知白瞳孔骤缩,死死盯住他。
石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来自塞外的风沙气:
“那场仗……败得蹊跷。我们接到的是死守的命令,可援军迟迟不到。韩猛将军……他后来私下里醉骂过,说不是敌军太狠,是……是咱们自己人,根本没想让我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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