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白回到官舍时,已是子夜。云镜仍在灯下等候,见他安然归来,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未多言语,只默默递上一碗一直温着的安神汤。
这一夜,无人安眠。
次日,禁书堂一切如常,仿佛昨夜西苑那场惊心动魄的觐见从未发生。曹无眠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林知白也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继续翻阅那些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故纸堆。
然而,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窒息。
午后,一份加盖了皇帝私印的密旨,由曹无眠亲手交到了林知白手中。旨意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秘查福王,便宜行事。”
没有明确的授权,没有具体的指令,却给了他在“秘查”二字下,极大的行动自由和想象空间。这既是无上的信任,也是将他彻底推向台前,独自面对福王反扑的信号。
林知白将密旨贴身藏好,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绢帛,只觉得重若千钧。
就在他思忖着如何利用这“便宜行事”之权,寻找切入福王府的突破口时,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间烧遍了整个京城——
福王,昨夜在王府之中,遇刺重伤!
消息传来时,林知白正与曹无眠在值房内低声商议。前来禀报的小太监话音未落,林知白手中的茶盏便“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看向曹无眠,只见老宦官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首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不是惊愕,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怒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可知……是何人所为?”曹无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回、回掌印,刺客当场伏诛,据说是……是北疆溃军余孽,为韩猛将军报仇而来!”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
北疆溃军余孽?为韩猛报仇?
林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借口,荒谬得令人发指,却又狠毒得恰到好处!不仅将福王塑造成了被“冤屈”将领旧部报复的受害者,更将他林知白和石勇刚刚递上去的、指向福王谋害边军的血证,瞬间变成了可能引发这场刺杀的“导火索”!
好一招移花接木,祸水东引!不,这甚至可能是……苦肉计!
“陛下闻讯,已摆驾福王府探视。”小太监补充道。
曹无眠挥退了小太监,值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掌印……”林知白声音发紧,“这……”
“闭嘴!”曹无眠猛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死死盯着林知白,“昨夜你面圣之后,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林知白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曹无眠的怀疑!他是唯一一个在皇帝得知福王罪证后,立刻与之接触,且有动机“催化”此事的人!
“下官昨夜由掌印安排离开西苑后,直接回了官舍,郡主可作证!绝未与任何北疆相关之人接触!”林知白急声辩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被坐实与此事有染,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曹无眠盯着他,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剖开他的血肉,检验他话语的真伪。良久,那迫人的压力才稍稍收敛。
“咱家信你无用。”曹无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阴冷,“关键是,陛下信不信,朝堂诸公信不信,还有……那幕后真正操刀之人,愿不愿意让你撇清!”
他踱到窗边,望着外面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如同此刻京城的局势。
“福王这一招,够狠,也够绝。”曹无眠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赞叹,“无论刺客真假,他都将自己从‘谋害边军’的被告,变成了‘遭受迫害’的苦主。陛下此刻若再动他,便是凉薄寡恩,逼反宗室。你递上去的那份血证,反而成了催命符。”
林知白脸色苍白,他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现在就像捧着一个点燃的火药桶,扔不出去,也抱不住!
“那我们……”
“等。”曹无眠只吐出一个字,“等陛下的态度,等……下一个变数。”
他回头,深深看了林知白一眼:“在这之前,管好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福王府的血,不会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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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已暗流汹涌。
皇帝探视福王后,下旨严查刺客余党,却对福王本身,未置一词。朝堂之上,为福王鸣不平、要求严惩“煽风点火”之人的声音渐渐响起。林知白甚至能感觉到,某些同僚看他的目光,已带上了明显的疏远与忌惮。
压力无处不在。
官舍周围,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似在监视。
云镜变得更加沉默,抚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琴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戒备。她似乎在通过自己的渠道,竭力探寻着更深层次的信息。
第三日深夜,云镜悄然来到林知白的书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夫君,妾身刚刚收到消息,”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微颤,“福王遇刺前两日,他曾秘密会见过来自……靖安侯府的一位外院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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