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
永熙帝负手立于那幅气势恢宏的《千里江山图》摹本前,看似在欣赏画作,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曹无眠垂手侍立在五步之外,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只有偶尔掠过竹林的细微风声时,他浑浊的眼珠才会极轻微地转动一下。
林知白伏在堂后竹林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感受着怀中那封绢书滚烫的温度,以及心脏撞击胸腔的巨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终于,曹无眠动了。他端起一杯新沏的参茶,脚步无声地走向皇帝。在即将靠近时,他的袍袖似乎被画架一角不甚明显地勾了一下,身形微顿,杯中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皇帝明黄色的袖摆上。
“奴婢该死!”曹无眠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永熙帝眉头一皱,瞥了眼袖上的水渍,又看了看躬身请罪的曹无眠,不耐地挥了挥手:“罢了,毛手毛脚,退下更衣。”
“谢陛下恩典。”曹无眠深深一揖,倒退着向堂后走去。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极快、极隐晦地扫过林知白藏身的竹林。
信号!
林知白不再犹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窜出,在曹无眠身影没入后堂帷幕的刹那,紧随其后,闪入其中。
后堂狭小,只点着一盏孤灯。曹无眠已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迅疾如电地指向侧面一扇通往耳房的、虚掩着的小门。
“只有十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气流摩擦。
林知白会意,猛地推开那扇小门,闪身而入,随即轻轻合拢。
耳房内更是昏暗,与正堂仅以一帘厚重的帷幕相隔,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皇帝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竟与天子,仅一布之隔!
机会稍纵即逝!林知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那份密信绢书高高举过头顶,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地穿透帷幕:
“臣,禁书堂修撰林知白,冒死叩见陛下!有十万火急密奏,关乎国本,关乎‘庚午’真相!”
帷幕之外,皇帝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林知白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能感觉到膝盖下冰冷地砖传来的寒意。
“……林知白?”皇帝的声音隔着一层布幔传来,带着一丝意外的沉吟,却并无多少惊怒,“你倒是……有本事摸到这里。”
“臣万死!”林知白以头触地,“然此事关乎福王殿下与当年北疆旧案,臣不得不以性命为赌注,面呈陛下!”
“福王?”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说。”
林知白再不犹豫,语速极快却清晰地将他如何查到那支“协防”队伍,石勇如何找到幸存老卒指认监军太监实为福王府管事,以及随后遭遇灭口和内卫围府之事,简明扼要地道出。他手中的绢书,便是石勇以血换来的证词细节!
他一口气说完,耳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皇帝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透过帷幕传来,显示着其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前的死寂:“证据。”
林知白立刻将绢书从帷幕下方缝隙中塞出。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伸了进来,拾起了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山岳的绢书。
翻阅绢纸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知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汗水沿着鼻尖滴落,在尘埃中洇开一个小点。
突然,皇帝发出了一声极其怪异的声音,像是冷笑,又像是叹息,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好,好一个朕的好皇弟……”皇帝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为了军权,为了扳倒靖安侯,竟敢……竟敢用朕的五千边军将士的性命做局!栽赃嫁祸,构陷忠良!”
“砰!”一声巨响,似乎是皇帝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案几上。
林知白心头一紧,既有揭露真相的释然,更有面对天子之怒的本能恐惧。
“林知白,”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平静底下,是滔天的杀意,“你,立了大功。”
“臣不敢居功,只求陛下,还北疆将士一个公道,还……还林家一个清白!”林知白哽咽道。
“公道?清白?”皇帝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莫名,“你放心,该还的,朕自然会还。”
他话锋猛地一转,如同冰锥刺破伪装:“你如此费尽心机,除了家族清白,还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这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命运,是飞黄腾达,还是鸟尽弓藏!
林知白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以一种无比恳切、甚至带着孤注一掷悲怆的语气说出:
“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允臣继续留在禁书堂!臣愿以此残躯,为陛下,为这大渊,守好史笔,涤清墨垢,使忠奸得辨,使后人……能窥见一丝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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