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夜,来得又快又沉。风卷着沙粒,抽打在土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城西是堡内最破败的区域,枯骨巷更是其中翘楚。据说百年前这里是处决囚犯的乱葬岗,巷子狭窄阴暗,两侧土墙倾颓,几乎不见灯火,只有零星几点如鬼火般的窗户光晕,映出巷名那瘆人的由来。
林知白和云镜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巷子深处。第七户,一扇几乎要散架的破旧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死寂。
两人对视一眼,林知白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借着门口透入的微弱天光,能看到里面空荡荡,只有几张破桌椅,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模样的杂物。
“有人吗?”林知白压低声音问道。
无人回应。
云镜目光扫过地面,忽然蹲下身,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一抹,低声道:“有新的脚印,不止一个人。”
她顺着脚印的方向,指向屋内唯一一个通往地下的、被一块破旧毡布盖住的洞口。
林知白会意,上前轻轻掀开毡布,一股更浓的土腥和汗味涌出。下面是一段陡峭的土阶,深处隐约有微弱的光亮。
他率先踏下土阶,云镜紧随其后。土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粗糙,带着湿冷的寒意。
下到地底,空间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挖掘出来的简陋地窖,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七八个身影或坐或站,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下来的两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些人都穿着破旧的皮袄或军服改装的常服,年纪多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脸上带着北疆风沙刻下的痕迹,眼神锐利,身形精悍,虽然沉默,却透着一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煞气。
为首一人,是个独臂老者,头发花白,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但腰杆挺得笔直,仅存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林知白身上。
“你们就是石娃子拼死要护的人?”独臂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晚辈林知白,这是内子云氏。”林知白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石勇兄弟为我等陷身囹圄,此恩必报!”
“报恩?”独臂老者冷哼一声,“拿什么报?就凭你们两个京城来的细皮嫩肉的书生和女娃?石娃子信你们,老子可不信!”
他身旁一个脸上带着箭疤的汉子猛地站起身,眼神凶狠:“大哥!跟他们废什么话!石兄弟肯定是着了他们的道!说不定就是他们出卖了石兄弟!”
地窖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几道身影隐隐围了上来。
林知白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若不能取信于这些人,别说救石勇、查真相,恐怕今晚都难以安然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直视那独臂老者:“前辈不信我,是情理之中。但前辈可信韩猛将军?可信那些埋骨黄沙的五千弟兄?”
独臂老者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你什么意思?”
林知白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份他一直贴身珍藏的、由石勇用血换来的证词抄本,双手奉上:“这是石勇兄弟拼死从北疆带回的证词,指认当年那支导致粮道被断的‘协防’队伍,其监军太监,实为福王府管事!韩将军和五千弟兄,是死于朝堂阴谋,是被人当做弃子牺牲的!”
地窖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份薄薄的纸页。
独臂老者独臂伸出,有些颤抖地接过证词,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观看。他看得极慢,脸上的肌肉随着阅读而微微抽搐,那道狰狞的刀疤也显得更加可怖。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赤红,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悲痛:“福王……果然是这帮天杀的权贵!”
“大哥!真是他们害了韩将军?!”
“狗日的!老子早就觉得那仗败得蹊跷!”
地窖内顿时群情激愤,压抑了多年的冤屈与怒火仿佛要在这一刻爆发。
“安静!”独臂老者低吼一声,镇住场面。他再次看向林知白,眼神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光凭这个,还不够。福王府势大,仅此一面之词,动不了他分毫。”
“所以,我们来了北疆。”林知白迎着他的目光,“我们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找到当年那场阴谋的所有参与者,尤其是……靖安侯府!”
他将在京城查到的,关于靖安侯府可能与“庚午之变”有染,甚至可能与更早的“秦王之死”存在关联的推测,简明扼要地道出。他没有提及秦王血诏等核心秘密,只点出了靖安侯府在这盘棋局中的可疑位置。
地窖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些韩猛的旧部,大多是粗豪军人,对于朝堂深处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了解不深,但林知白条理清晰的分析,以及他手中那份石勇用命换来的证词,让他们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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