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卷起街角的残雪。距离苏挽去北京手术，整整过去了一个月。周六晚上，电话铃声划破冬夜的寂静，听筒里传来她熟悉又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
三钱，我回来了。明天见一面吧，在我家楼下。
周日上午，我踩着冻得硬邦邦的路面来到那栋熟悉的旧式家属楼下。仰头望去，苏挽正站在阳台上朝我招手，苍白的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等她下楼时，我发现她虽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但气色明显比离开时好了许多，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给，答应你的冰糖葫芦。她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整齐地躺着三支不同口味的糖葫芦，山楂、山药豆、草莓的，都买了。
我接过这份冬日的，糖壳在严寒中冻得脆硬，散发着甜香。谢谢，我呵出一口白气，这看起来可比真金白银好吃多了。
苏挽却没有笑。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执意要塞给我。
这是做什么？我愣住了。
卦金。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不是说好用糖葫芦顶了吗？我把钱推回去，我们之间，何必这么见外？
话音未落，苏挽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在冻得通红的脸上迅速凝结成冰珠。我顿时手足无措，连声追问。她只是摇头，哭得肩膀微微发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缭绕。
良久，她才抬起泪眼，哽咽道：对、对不起……三钱，你给我的护身符……坏了。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里躺着那三枚熟悉的乾隆通宝。其中一枚的边缘，赫然崩缺了一个小口，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硬生生咬去一块。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能听见胸腔里冰层碎裂的声音。这三枚陪伴外婆多年、又经我贴身佩戴的铜钱，早已是我与外婆之间最重要的情感纽带。
我真的好好保管了，苏挽急忙解释，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手术前，我怕放在病房不安全，特意锁在医院储物柜里。放进去时明明检查过，都是完好的。可是……等我手术后能下床，打开柜子就发现……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在寒风中迅速变冷：柜子锁得好好的，根本没有人动过……
我拈起那枚残币，指尖传来的寒意比冬风更刺骨。铜钱质地坚硬，若非巨大外力绝不可能崩缺。在医院那样稳定的环境里，一个锁着的储物柜……
但我绝对相信苏挽所说的，她没必要对我说谎。
既然外部原因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那个玄之又玄的解释——这枚铜钱，以其残缺，替它的携带者挡去了一场灾厄。
思绪如电光石火。苏挽之前说过手术成功率不高，风险极大。可结果却异常顺利，连医生都说是奇迹，现如今她看起来恢复的也很好……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那枚铜钱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以自身的，换取了苏挽的。
一股混合着震撼与庆幸的情绪涌上心头，我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太值了！
苏挽止住哭泣，茫然地看着我：什么太值了？
我将的推测细细道来。铜钱无故而损，手术异常顺利，这其中的玄妙联系，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挽怔住了，低头看着残币，眼神复杂：可是……我还是该赔你。这铜钱对你太重要了。我去找个一样的来……
不，不用。我打断她，此刻忽然想起《西游记》里的片段，悟空对师父说天地本不全，经文残缺也应有不全之理，非人力所能为也。
我迎着她困惑的目光，继续说道：这天地万物，本就没有十全十美。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经文尚且会有残缺，何况一枚铜钱？它现在的，正是它最好的归宿。它救了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因为它不完美就舍弃？
苏挽静静听着，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她望着我，忽然轻声说：三钱，你说话越来越像青衣客了。
青衣客……我低声重复这个代号。苏挽的话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自那日山上一遇，便这许久再未相见了。
青衣客，此刻又在哪座雪山之巅静观星移斗转？
寒风依旧凛冽。我小心地将三枚铜钱收回掌心，那枚残钱的缺口硌在指腹，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它像一道神秘的符文，记载了一场无声的守护。
这串铜钱，我会继续带着。我对苏挽说，这残缺，是它的功勋章。
苏挽终于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她拿起一支糖葫芦递给我：那……功勋章的卦金，快尝尝吧！
我接过糖葫芦，咬下一口，冰糖的甜脆与山楂的酸涩在口中交融，恰如此刻心中的万千滋味。
这正是：
寒梅映雪证前因，铜碎犹存护命恩。
卦验吉凶原有意，钱残圆满岂无痕 。
冰霜淬就玲珑骨，天地涵容造化根。
莫道青衣踪迹远，玄机已刻少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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