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长白山密林的每一寸肌肤。积雪在枝头压出沉甸甸的弧度,偶尔不堪重负,便“噗”地一声坠落,扬起一片迷蒙的雪雾。这是一片被严寒统治的纯白世界,寂静,却危机四伏。
万兽盟约的行动,向来如雪狐过境,踏雪无痕。他们依托着对这片山林的绝对掌控,化整为零,来去如风。那场针对日军运输队的伏击,本该是又一场教科书般的奇袭——精准、迅猛,得手后便迅速消散于林海雪原,只留给敌人一地的狼藉与茫然。
然而,战争这头巨兽,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露出其狰狞的獠牙。
行动本身是成功的。满载着弹药和补给的卡车在爆炸的火光中扭曲、瘫痪,护送的日军小队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精准打击下迅速溃散。问题出在撤退之时。一股原本不该出现在路线上的日军巡逻队,意外地撞上了负责断后的小组。枪声瞬间爆裂,打破了林间的宁寂。
断后的是老烟枪赵铁柱,一位在抗联队伍里辗转了十多年的老兵,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故事。他为了掩护战友带着缴获的物资安全撤离,主动引开了敌人,凭借着一把磨秃了枪托的三八式步枪和几颗边区造手榴弹,在齐膝深的雪地里且战且退。子弹呼啸着从他耳畔掠过,击打在松树干上,迸射出木屑。他像一头矫健的老豹,利用每一个土坎、每一棵树木做掩护,直到一颗流弹钻进了他的大腿,灼热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
他闷哼一声,扑倒在雪地里,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他知道不能停,挣扎着撕下绑腿,死死勒住伤口上方,然后咬着牙,凭借着刻在骨子里的地形记忆,一点点向预定的汇合点挪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混杂着暗红血迹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寒冷暂时封住了血管,却封不住生命的流逝,那断断续续的血迹和踉跄的足印,如同一条指向地狱的邀请函,蜿蜒在寂寥的山林之中。
他最终侥幸逃脱了日军的追捕,依靠一个隐蔽的熊窝躲过了搜寻,并被前来接应的战友找到,抬回了营地。但那条由鲜血和足迹划出的致命痕迹,却并未随着风雪而彻底湮灭。
它,被另一双充满怨毒和贪婪的眼睛发现了。
这双眼睛属于“独眼狼”,黑风队大当家座山雕死后,这支凶名昭着的土匪武装便树倒猢狲散,而他就是带着最死忠、最悍戾的十几个核心骨干逃入深山老林的那条漏网之鱼。座山雕死于万兽盟约之手,这笔血债,如同毒蛇般啃噬着独眼狼的心。他们这群残余,就像一群受了重伤的饿狼,躲在阴暗的巢穴里,舔舐着伤口,积攒着怨气,等待着任何可能复仇的机会。他们同样熟悉这片山林,熟悉它的每一条兽径,每一处水源,他们的凶残狡诈,较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发现血迹的,是一个在外围放哨的崽子。他像条猎狗一样蹲在地上,仔细辨认着那几乎被新雪覆盖的痕迹,然后连滚带爬地回去报告了独眼狼。
独眼狼,人如其名,只剩下一只浑浊却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另一只则被一道深刻的刀疤取代,从额角一直划到下巴,让他本就狰狞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他亲自带人来到现场,那只独眼眯缝着,扫过雪地上已经模糊的脚印和那星星点点早已冻成黑紫色的血痂。他没有像寻常猎户那样俯身细查,而是站在高处,用那只独眼远远地、静静地眺望着痕迹延伸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枯枝与雪幕,看到其尽头的景象。
“都别动!”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谁也不准靠近,给老子远远地缀着!”
他太清楚万兽盟约的厉害了。那些神出鬼没的“狼崽子”,不仅个人身手了得,更布置了数不清的诡雷、陷阱和暗哨。直接追上去,不仅抓不到人,很可能自己这点最后的本钱也要全部赔进去。他采取了最阴险,也最具耐心的策略——像影子一样,远远地吊在后面,利用他们同样出色的山林追踪技巧,不接近,不惊扰,只是默默地观察,记录下一切细微的线索:被不经意折断的枯枝、浅浅的脚印方向、甚至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烟火气。
他们如同附骨之疽,又如同最有耐心的鬣狗,循着这断断续续的线索,在山林里绕了整整两天。饿了,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干粮;渴了,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夜晚,他们不敢生火,挤在背风的岩石缝里,靠着体温相互取暖,耳朵却始终竖起,捕捉着山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复仇的执念和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给了他们一线机会。在第三天黄昏,他们潜行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脊。透过稀疏的林木,独眼狼举起一架从日军尸体上捡来的破旧望远镜,调整着焦距。
暮色四合,远方的山谷笼罩在一片灰蓝的雾霭之中。就在那雾霭的深处,极其遥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一缕!仅仅是一缕极细极淡的炊烟,若有若无,袅袅地升起,很快便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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