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置谢尔盖这十三名不速之客,成了接下来几天盟约内部私下争论的焦点。地窖外的守卫可以隔绝他们的行动,却挡不住营地内部蔓延的流言和猜疑。
议事木屋里的争论最为激烈。巴图鲁依旧眉头紧锁,他负责营地的具体防务和工事,对任何不确定因素都抱有本能的警惕。
“来历太邪乎了!苏联人,流放犯,从鬼子的秘密矿场逃出来,还能一路跑到咱们这儿?”巴图鲁手指敲着桌子,语气烦躁,“鬼子有多奸诈咱们都领教过了!苦肉计,诈降,派内应,什么招数没用过?独眼狼的教训还不够吗?葛根是被人拿孙女要挟,这帮毛子(他对苏联人的称呼)和那几个生面孔,谁知道是不是自愿的?”
“可他们那样子,真不像是装的。” 说话的是负责后勤和医疗的苏日娜,她心地善良,那天帮着给这些人处理冻疮和伤口,亲眼见过他们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冻伤和长期营养不良的痕迹,尤其是几个半大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怯生生的,让她心疼不已,“而且谢尔盖说的那个‘黑石矿’,听起来太真了。鬼子那种不把人当人的地方,完全干得出来。他们要是演戏,这代价也太大了。”
“就算他们真是逃出来的,身份也太复杂。”另一位年长的抗联老兵王铁柱沉吟道,“苏联人,咱们以前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们跟鬼子在诺门罕打过仗,但跟咱们也不是一路。那个谢尔盖,看着文绉绉的,不像干粗活的,他懂的东西,说不定是祸不是福。”
杨震霆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才缓缓开口:“王班长说的有道理。他们的身份和背景,确实复杂。但苏日娜说的也没错,他们遭受的苦难,是真实的。至于谢尔盖懂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乌尔塔:“我这两天,私下里盘问过谢尔盖几次。不光是问他的经历,也试探了他的学问。这小子,不简单。他父亲是地质学家,他从小跟着学,认得不少石头,能大概看出矿脉的走向,说咱们野狼沟的铁矿是‘沉积型浅层矿’,开采方法可以改进。他还在矿场的破烂堆里,捡到过日文的技术手册和图册,竟然靠着自己琢磨和偷听日本技工说话,学会了不少日文的机械名词,能看懂简单的图纸。”
“哦?”乌尔塔的独眼亮了一下,“他真懂这个?”
“懂一些,而且很敢想。”杨震霆继续道,“我问他咱们的鼓风炉为什么老出毛病,温度上不去。他想了想,竟然说可能是风道设计有问题,进风口的角度和位置会影响气流,还提到可以试试用多级风箱或者……他甚至提到了一种叫‘水排’还是‘水碓’的东西,说是中国古代就有,可以利用水流的力量带动锤子打铁,省人力,力道还稳。不过他也只是听他父亲提过,自己没做过。”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万兽盟约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就是有知识、懂技术的人才!他们全是土生土长的猎户、农民和士兵,勇武有余,但在如何更高效地利用资源、改进工具、提升生产力方面,完全是摸黑过河。李云帆的笔记给了他们地图和战术,却没有教他们怎么炼出更好的铁。谢尔盖带来的,可能是另一条路上的曙光。
乌尔塔沉吟良久,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他想起在铁匠铺看到“铁手”张师傅和徒弟们累得汗流浃背,却因为力气不济或配合不好,一锤下去打偏,好容易炼出来的铁就废了;想起开采矿石的汉子们,手上满是血泡,进度却慢如蜗牛;想起营地里的妇女,用最原始的方法纺线织布,手指都磨破了,也做不出几件像样的衣服。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乌尔塔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长。巴图鲁的担心有道理,咱们不能不防。但咱们现在也确实是求贤若渴,缺人,更缺谢尔盖这样懂外面门道的人。”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的意思是,先把他们留下。单独划一片地方给他们住,离咱们的核心区远点。派人‘照顾’着,既保证他们基本活路,也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个谢尔盖,还有他说的那个会打铁的‘老陈’,先带到铁匠铺和矿上去帮忙。就让他们用那些破烂工具干活,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有两下子,还是光会耍嘴皮子。是金子,迟早会发光。是烂泥,也糊不上墙。至于他们是不是鬼子的苦肉计……”
乌尔塔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日子还长,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天。要是真让咱们发现一点不对劲,到时候再动手,也来得及。但在这之前,咱们不能因为疑心,就把可能对咱们有用的帮手往外推。这世道,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哪怕是暂时的。”
乌尔塔的决定,最终得到了核心成员们的默认。于是,谢尔盖一行人的待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被移出了阴暗的地窖,安置在营地边缘几间相对独立、但也在严密监视下的废弃窝棚里。食物配给和盟约普通成员看齐,也发给了他们一些基本的劳保工具和御寒衣物,但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进出都有人“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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