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典的余威尚在紫禁城上空盘桓,可景仁宫上下已被这“泼天的富贵”压得喘不过气。库房?那扇厚重的楠木门此刻紧紧闭合,一丝缝隙也无,仿佛再多塞进一根针,整座库房就要像灌满了水的皮囊般轰然炸裂。宜修甚至怀疑,便是端一盆水泼过去,也休想渗进去半滴!她最爱的几株魏紫姚黄牡丹,早已没了踪影——那精心打理的花圃连同旁边的小鱼池,此刻正被直亲王与恒亲王送来的那份“扎眼”贺礼,毫不留情地霸占着。
鎏金鞍鞯缀红蓝宝石一百零八颗!
这宝贝玩意儿,连同那三匹金铃叮咚、鬃毛炫目的小汗血马,此刻就大喇喇地杵在景仁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之下。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整副鞍鞯如同燃烧的金块,镶嵌其上的一百零八颗硕大红蓝宝石更是迸射出令人眩晕的七彩光晕,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光芒霸道地扫过殿前每一寸汉白玉地砖,将原本属于景仁宫的清贵雅致驱赶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赤裸裸的、属于西北的粗犷豪奢。
“唉……” 宜修忍不住抬手,用冰凉的指尖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额角,只觉得那里像被紧紧捆了一道金丝,“这劳什子玩意儿……摆在这里,成何体统!”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疲惫的愠怒。好好的景仁宫正殿,生生被弄成了西域商队卸货的露天堆场!那些宝石的光芒,在她看来,不是荣耀,而是扎眼的炫耀,无声地提醒着她这个中宫皇后,此刻连自家门庭都整理不清的窘迫。
剪秋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目光瞟过那流光溢彩的鞍鞯,又扫了一眼被挤压得面目全非的庭院,低声劝慰:“娘娘息怒……内务府那边,李公公都急得上火了,实在是各处都满了。苏总管说,连皇上那儿……”
“皇上那儿?” 宜修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打断剪秋,“养心殿御案底下塞着允礽的雪豹皮子,承乾宫门口堵着十四叔的红珊瑚,慈宁宫佛堂旁边堆着各宫塞不下的经卷佛像还有十四爷那尊孝心的大佛……哪个不是天大的体面?”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承乾宫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微妙的平衡,“‘陵容那……’ 她刚吐出这几个字,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陵容那又如何?
承乾宫库房门口卡着那座小山一样的红珊瑚,进不得退不得,十四爷这份“顶天立地”的心意,何尝不是另一种烦恼?她那承乾宫的宫苑,怕也比自己这景仁宫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亲王重礼,同样是库房爆满,同样是主子发愁。这份“共患难”,倒是让宜修心头的憋闷,奇异地找到了一丝微妙的平衡——并非她景仁宫独一份的狼狈。
“娘娘,您看……”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那鞍鞯和马匹,一脸为难,“这马……光吃草料和水就是个问题,马夫暂时安置在偏院角房,可气味终究……”
宜修的目光冷冷落在那三匹神气活现的小马驹身上。金铃叮咚,赤红的皮毛在阳光下如同流动的火焰,确实神骏。可在这规矩森严、寸土寸金的紫禁城内苑,养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剪秋,” 宜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去,请李德全过来。”
不多时,内务府总管李德全哈着腰,脚步虚浮地赶到景仁宫。他这几日被各处库房的“灾情”折磨得形容憔悴,眼下乌青浓重,见了宜修纳头便拜:“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总管,” 宜修没让他起身,目光淡淡地落在台阶下那堆金光璀璨的“麻烦”上,“本宫这景仁宫,不是演武场,更不是马厩。直亲王与恒亲王的贺礼,心意贵重,本宫和皇上心领。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放在这里,日晒雨淋,若有丝毫闪失,或是惊扰了本宫与皇子,这干系,内务府担当得起吗? ”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李德全吓得冷汗涔涔,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无能!实在是……实在是没地方挪了哇!各宫、各库、园子里的空地……但凡能塞东西的犄角旮旯,全都满了!连太庙庑房都堆到房梁了……”
“没地方?” 宜修轻轻重复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佛珠,“内务府的差事,就是这般当的?皇上口谕让堆御花园,你们就真堆在御花园?如今连亲王送到各宫主位的贺礼,都要堆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碍眼了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针,刺得李德全浑身发抖。
“奴才……奴才……” 李德全急得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仿佛想从这被宝物挤占的院子里凭空变出一块空地。
剪秋看着自家主子平静面容下压抑的怒火,又瞥了一眼惶恐万状的李德全,适时地低声进言:“娘娘,奴婢倒有个蠢念头……您千金之体,自然不能被这些外物冲撞。这鞍鞯和马匹,既是亲王献给皇家、献给皇子的重礼,何不……送去上驷院暂时安置?一来那里本就是养御马的地方,有专人伺候,不怕闪失;二来……也免得放在这儿,伤了娘娘您精心打理宫苑的心意,更怕冲撞了您的凤体安宁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