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宫道寂寂。
陆执没有乘辇,只带着慕笙和福公公,以及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卫,沉默地穿行在重重宫阙之间。他走得不快,但步伐异常沉凝,右手随意裹着的布条渗出暗红,他却浑不在意。
慕笙跟在他身后半步,心头疑窦丛生。这是要去哪里?看方向,似乎是往宫廷的东北角,那片更为偏僻、宫室更为古老的区域。
一路行来,遇到的宫人太监无不远远跪伏,噤若寒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们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宫门朱漆斑驳,铜环锈蚀,匾额上“芷萝宫”三个字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难以辨认。门前石阶缝隙里,荒草丛生,显然已荒废多年。
芷萝宫?
慕笙心中猛地一跳。她入宫晚,但也隐约听过这个宫名——是先帝时一位妃嫔的居所,后来似乎空置了。具体是哪位妃嫔……她忽然想起,先帝贵妃,似乎并非一直住在后来出事的宫殿?
陆执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只是仰头看着那块蒙尘的匾额。晨光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有些模糊,眼神却沉得如同古井。
【母妃……最初住的地方。】
【在这里,她给朕戴上长命锁。】
【在这里,她笑着叫朕‘执儿’。】
慕笙听到了他心中那片温柔却尖锐的痛楚。她忽然明白他为何带她来这里。这里是记忆开始的地方,或许,也是探寻真相必须回溯的起点。
“吱呀——”
陆执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宫门。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宫内景象比门外更加破败。庭院里的花木早已枯死,只剩下嶙峋的枝干。汉白玉的栏杆断裂,池塘干涸见底,露出龟裂的淤泥。正殿的窗棂破损,被风吹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迟暮老人的叹息。
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福公公挥了挥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警惕地探查四周。陆执却已迈步,径直穿过荒芜的庭院,走向正殿。
殿内光线昏暗,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一些搬不走的沉重石础和朽坏的木架。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蛛网在梁间飘荡。
陆执走到殿中,停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空荡荡的殿堂,最后定格在东面墙壁上。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一幅画,如今只剩下一个浅色的印痕。
“朕四岁之前,住在这里。”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回响,平静得令人心头发紧,“母妃喜欢芷萝,说它香气清雅,不争不抢。她在这里绣花,弹琴,教朕识字。朕的第一声‘母妃’,就是在这里叫的。”
他顿了顿,转身看向慕笙:“后来,先帝说她住的地方太小,配不上她的品级,让她搬去了更大、更华丽的‘揽月宫’。不到一年,揽月宫走水,母妃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很快就……没了。”
慕笙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陆执此刻需要的不是一个回应,而是一个倾听者。他是在梳理记忆,也是在向她——这个他选择纳入棋局的人——揭示背景。
“朕当时被抱离揽月宫,送到太后宫中‘暂住’。”陆执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等朕再‘懂事’一些,能记事的时候,关于母妃的一切,好像都模糊了。宫人说她体弱,说那场火是意外,说她思念成疾……呵。”
他走到那面留有画痕的墙壁前,伸出手,轻轻拂去灰尘。灰尘之下,墙壁的底色似乎也有些不同。
“直到前两年,朕偶然翻阅内务府陈年旧档,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陆执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刻骨的寒意,“母妃从芷萝宫迁往揽月宫,以及揽月宫走水前后,内务府负责宫苑修缮、器物搬运、人员调配的管事太监……都姓周。”
周?!
慕笙心头一震!昭华宫的那个周旺?!
“而当年负责芷萝宫日常采买、与内务府对接的一个管事嬷嬷,姓姜。”陆执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她后来因‘照顾先贵妃有功’,被调到寿康宫,如今……是寿康宫颇有脸面的掌事嬷嬷之一。”
姜嬷嬷!今天发难的那个姜嬷嬷!
慕笙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周、姜……这两个姓氏,竟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缠绕在先贵妃的身边?而如今,他们一个在昭华宫当红,一个在寿康宫掌事,又联手用一件坎肩,掀开了这陈年的旧疮疤?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
“陛下,”慕笙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您的意思是,当年先贵妃娘娘迁宫、乃至后来揽月宫走水,都可能……并非意外?而周、姜二人,是知情人,甚至是……执行者?”
陆执没有直接回答。他收回手,转身,目光幽深:“朕没有证据。旧档语焉不详,相关人员要么死了,要么‘荣养’出宫,要么……就像姜嬷嬷、周旺一样,爬到了更高的位置。死无对证。”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荒芜的庭院:“但井底的尸骨,那枚长命锁,还有那件‘恰巧’出现的坎肩,都在告诉朕,有些人,等不及了。他们想用旧事来搅局,来提醒朕,或者……来威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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