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保塞军大营的校场上,立起了九根木桩。
辰时三刻,全营将士被集合到场。郭荣披挂全甲,按剑立于将台,身后站着监军杜御史和几名文吏。孙胜带人押着吴老六等九名囚犯进场,囚犯们被反绑双手,嘴里塞着麻核,按跪在木桩前。
校场鸦雀无声,只有春风吹动旗幡的猎猎声。
“带人犯——”孙胜高喝。
文吏上前,展开一卷文书,朗声宣读:“查获商贾吴六等人,私运桐油、硫磺等禁物,数额巨大。经查,其所运之物,皆输往契丹云州,资敌之罪确凿。按《显德律·边禁》,资敌者,斩立决,籍没家产。主犯吴六,从犯八人,验明正身——”
宣读声在校场上回荡。吴老六浑身颤抖,想挣扎,被身后军士死死按住。
郭荣走下将台,走到吴老六面前。他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家人,我会安置。”
吴老六瞪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郭荣直起身,挥手。
九名刽子手上前,举刀。刀光在晨光中一闪,九颗人头落地,血溅三尺。有年轻的军士忍不住转过头去。
“悬首城门,示众三日!”郭荣厉声道,“传令全城:凡私运禁物、通敌资敌者,以此为鉴!”
军士抬着尸身和人头退下。校场上留下九滩暗红的血,慢慢渗入夯实的土地。
杜御史走到郭荣身边,低声道:“郭将军雷霆手段,本官回京后定向陛下禀明。”
“有劳御史。”郭荣拱手,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转身回帅帐,孙胜跟在身后。进了帐,郭荣卸甲,甲叶上不知何时溅上了一滴血,已经凝固成褐色。他用布擦拭,擦不掉。
“将军,”孙胜禀报,“查抄吴六在真定的宅子,搜出金银三百余两,还有几封未烧尽的信件。其中一封提到‘滹沱河漕运’,落款只画了个山形印记。”
“山阴客。”郭荣放下擦甲的布,“继续查。他宅子里所有仆人、账房,全部隔离审讯。还有,他平时来往密切的商号,列个单子,一家一家查。”
“诺。”孙胜犹豫了一下,“将军,这么查下去,牵扯会很大。真定城里做边贸的,没几个底子完全干净。”
“那就都查干净。”郭荣坐到案后,铺开纸笔,“朝廷要设市舶司,要发特许文书。这些不清算干净,市舶司就是个摆设,特许文书发出去也是废纸。”
他开始写奏章。笔很稳,字迹工整:
“臣保塞军都指挥使郭荣谨奏:显德元年四月,查获商贾吴六等九人,私运桐油五桶、硫磺三袋,数额逾制,意图输往契丹。人赃俱获,已于军前正法……”
他写得很细,写了查获经过,写了货物数量,写了人犯口供中提到的“山阴客”线索,但隐去了陈四和暗账的事。写到最后,他笔锋一转:
“真定地处边陲,商贾往来繁杂。旧制松弛,以致奸猾之徒有机可乘。今朝廷欲设市舶司、行特许之制,臣以为当借此契机,彻底清查边贸积弊。恳请陛下遣干员,协臣整顿……”
这是把刀递到朝廷手里,也是把真定放到火上烤。郭荣知道,这份奏章一送出去,他在真定十几年经营的人脉、财路,至少得毁掉一半。但不这么做,他过不了眼前这关。
写完,用印,封缄。他叫来亲兵:“六百里加急,送汴梁。”
潞州节度使府的后堂,李筠正在见客。
来的是冯平的妻子王氏,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王氏眼睛红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节度使,我夫君……我夫君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冯家与李家三代交情的份上,留他一条活路……”
李筠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两个玉球,玉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王氏,又看看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缓缓道:“冯昌抗法,论罪当诛。冯平作为亲弟,本当连坐。陈御史只令他闭门思过,已是开恩。”
“可……可冯家的田产被罚没一半,剩下的租子又限三成,这一大家子人,往后怎么活啊……”王氏叩头,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怎么活?”李筠停下转玉球,“冯家在潞州有田两千亩,铺面七间,就算只剩一半,也够你们衣食无忧。至于租子三成——潞州所有人家都是三成,不止你冯家。”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王氏,你今日来,是诉苦,还是替冯平传话?”
王氏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冯平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节度使,处置冯家处置得太狠了?”李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是不是忘了,冯昌拦着胥吏不让丈量田亩时,打伤的是朝廷的差役?他是不是忘了,陈御史就在潞州,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妾身不敢……夫君不敢……”
“回去告诉冯平,”李筠转身,背对着她,“好好在家待着,别再动任何心思。朝廷的规矩立下了,谁碰谁死。我能保他不死,保不住他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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