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残留的湿冷,缓慢而顽固地渗透进四肢百骸。方岩和韩正希在冰冷的碎石滩上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韩正希的小脸依旧苍白,刚才接住月牙、抵抗吸力、又被冲击波掀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此刻坐在那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后怕。
方岩看了看天色,暮色已浓,海边的夜晚温度降得极快,不能再耽搁了。他自己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接连的元气消耗、精神紧绷和肉体冲击让他也感到一阵阵虚脱,但作为主心骨,他必须撑住。
“来,正希,靠过来。”方岩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他示意韩正希靠近自己。
韩正希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挪近了些。
方岩深吸一口气,再次调动起体内所剩不多的淡金色元气。这一次,他没有仅仅包裹自身,而是尝试着将元气外放的范围扩大,小心翼翼地将身旁的韩正希也笼罩了进去。一层极其微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两人一同包裹。
瞬间,那无孔不入的刺骨海风被削弱了大半,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寒冷,但不再是那种剥夺体温的酷烈。更重要的是,元气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滋养,让韩正希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暖意和力气。
“走吧,我们回去。”方岩低声说道,当先迈步。韩正希连忙跟上,紧挨着他,感受着那层微弱却实在的保护,心中的恐惧和后怕似乎也消散了一丝,只剩下一片暖洋洋的疲惫和安心。
两人就这样,借着元气的庇护,互相搀扶着(主要是韩正希倚靠着方岩),沿着来时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夜色渐浓,海天一片沉郁的墨蓝,唯有远处那间破败渔民小屋隐约透出的一点微弱火光,成了这荒凉海岸线上唯一的指引,也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归处。
走得近了,小屋的轮廓逐渐清晰。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小院中的一幕。
只见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鬼头黄刀男,竟然没有守在门口,而是独自坐在小院中央。他用石块简单垒了个小圈,里面燃着一堆不算旺盛、却足够驱散部分寒意的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麻木死寂的侧脸,也映照着他身前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木板上的……亡母遗体。
棉被被完全解开,垫在下面。男人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握惯了杀人刀的大手,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缺了齿的破旧木梳,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为他母亲梳理着那早已干枯打结、沾染了尘泥和冰霜的花白头发。
他的动作笨拙而生疏,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火光将他和他母亲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残破的土墙上,微微晃动,构成一幅无比诡异、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深重悲凉与执念的画面。
方岩在院门口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和不愿放手的执拗,他自己也刚刚从死神手里抢回了母亲。但看着男人对着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做着如此细致、仿佛对方还能感受到温柔的举动,他还是感到一阵不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人死不能复生。 这个道理,男人或许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或者……不能懂。那柄鬼头黄刀,那诡异的煞气与阴气平衡,早已将他与亡母的命运紧紧捆绑,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诡异之路。
方岩没有过去打扰。他知道,这是属于男人自己的、孤独的仪式。他只是习惯性地(或者说,是为了打破这过于沉重诡异的气氛),没心没肺似地,隔着一段距离,朝着男人的方向扬声打了声招呼:“嘿!我们回来了!屋里挺暖和啊!”
男人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又继续他那缓慢而专注的动作,仿佛方岩和韩正希只是路过的风声。
方岩也不在意,拉着韩正希,绕开小院中的篝火和男人,径直走向透出温暖光亮的屋门。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柴火烟味和人间烟火气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意。
屋里的景象,与外面荒凉诡异的海岸和院内沉默梳头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方岩和韩正希都有些愣神,随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原本漏风潮湿的小屋,此刻被打理得干净整洁了许多。地面的杂物被清理到角落,铺上了干燥的茅草。中央的火塘里,几根粗壮耐烧的木柴正噼啪燃烧着,释放出稳定的热量,将整个屋子烘烤得暖意融融。
火塘边,陈阿翠被恩贞和熙媛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半靠在垫高的草堆上。她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有了焦距,不再涣散。熙媛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正用小木勺,一点点、耐心地将碗里温热的面糊粥喂到陈阿翠嘴边。恩贞则拿着块干净的布片,不时为陈阿翠擦擦嘴角。两个小姑娘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仿佛照顾陈伯娘是她们最重要的工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