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这吧。”
这三个字,轻得像风,却在钱立勋的耳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辈子发号施令,习惯了给出指令,也习惯了接收结果。可从未有人,用这种如同“东西放那就行了”的语气,来承接一个困扰了他三十年、承载着生死袍泽执念的……因果。
这不是在修理一个物件。
这是在渡一个亡魂。
钱立勋僵在原地,那双见惯了风浪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该退到一旁?是该安静等待,还是该补充说明?他所有的经验和权威,在这一刻,都失效了。
他身后的钱文博,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家维修铺,而是误入了某个神话传说的现场,脚下踩的不是水泥地,而是不同维度的分界线。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片刻的死寂后,彻底沸腾了。
【放这吧?就这?然后呢?大师你倒是说然后啊!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我猜主播的意思是:放这,让它和铺子里的灰尘进行一下能量交换,中和一下里面的怨气。】
【楼上的,你这是玄学,要相信科学!我猜主播是要等月圆之夜,用月光给它开光,这叫‘引力潮汐校正法’!】
【你们都肤浅了!没看到主播又拿起书了吗?他这是在查阅《英灵安抚指南》!】
苏毅确实又拿起了那本《从量子到宇宙》。
他靠回躺椅,将书盖在脸上,仿佛那块牵动着一位老人半生哀恸的指北针,真的就只是一件被随手放在桌上的普通物件。
他没有施法,没有念咒,甚至没有再多看那指北针一眼。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又漫长。
铺子里,只有老座钟那规律的“滴答”声,和钱立勋那被刻意压抑、却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钱文博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如山一般挺拔、如海一般深沉的男人,此刻,正像一个无助的普通老人,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凝视着那块小小的、黄铜制的指北针。
他站着,一动不动。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中山装的后背。
等待,是一种煎熬。
而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更是一种酷刑。
钱立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在西南边陲的丛林里,等待着失去联络的战友归来。那时候,他等来的是噩耗。今天呢?
他不知道。
这种不确定性,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让他恐惧。
终于,苏毅动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放在腿上。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钱立勋身上,也没有去看那块指北针,而是投向了铺子外,那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老街。
仿佛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风景。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红隼呼叫指挥塔,坐标确认无误。货物已送达,请求返航。”
轰——!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是一道九天惊雷,直接劈在了钱立勋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红隼!
那是他那位牺牲的战友,在当年那次绝密任务中的代号!
指挥塔!
那是他当年的代号!
这个秘密,除了他们两人,和当年指挥部的寥寥几人,这世上,再无他人知晓!更不可能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能够知道的!
钱立勋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苏毅的话,还在继续。
“货物……是情报。他送到了。他说……任务完成了。”
苏毅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钱立勋那张写满了震撼与不敢置信的脸上。
“他说,他可以……回家了。”
当“回家了”三个字落下的瞬间。
工作台上那块诡异的指北针,它那根固执地指向西南方三十年的指针,突然,轻微地、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蜂鸣声,在铺子里响起。
紧接着,在钱立和钱文博骇然的注视下,那根指针,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开始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它离开了那个指向亡魂埋骨之地的西南方,划过一个漫长的弧度,最终,与这个星球最原始、最根本的法则重归于好。
指针的尖端,稳稳地,指向了北方。
那一刻,铺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钱立勋那压抑了三十年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哭声。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没有倒下、在权势浮沉中没有动摇的老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任由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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