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五十五,旧城区最后一盏路灯也熄了。雨后的潮气像发酵的米浆,黏在皮肤上,带着铁锈与苔藓的腥味。林焰关掉手电,把帽檐压到眉骨,只留一条缝隙给夜色。铁头跟在他身后,扳手插在腰带,金属与皮带扣偶尔相撞,发出低沉的“咔嗒”,像心脏漏跳的半拍。
他们正穿过一条被废弃的空中连廊——昔日连接两栋写字楼的玻璃桥,如今只剩钢筋骨架,桥面碎裂,风从脚下灌上来,吹得裤管猎猎作响。连廊尽头,一扇锈蚀的铁门半掩,门缝里透出幽暗的绿光,像深海浮磷。绿光中夹着断续的电波声,沙沙,像旧收音机在海底咳嗽。
那是深绿教团的地下广播。上一世,黑雨第三日,这段波段突然覆盖全市,女声低缓、带着潮湿的回声:“孢子不是瘟疫,是钥匙;人类不是宿主,是门。”广播持续了十二分钟,之后整座城市陷入集体幻觉——人们开始主动拥抱孢子,像迎接新生。
林焰抬手示意铁头止步,侧耳聆听。电波里的女声换了内容,语速更快,却依旧温柔:“观测者001,请收听倒计时修正指令。87小时后,黑雨将提前至凌晨三点,误差±3分钟。请在灯塔主塔顶端,亲手种下心脏,否则偏差将永久锁死。”
铁头骂了句粗话,声音被风撕碎。林焰却注意到,广播里说的“心脏”并非比喻——那是零号胚胎的核心,也是赵黎留给他的最后一枚筹码。
铁门后是一条螺旋楼梯,扶手锈得发红,像剥了皮的血管。楼梯尽头,是一间被改造成广播室的配电房。门没锁,绿光从门缝溢出,像浓稠的藻类。林焰推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植物气息——墙角堆满培养皿,菌丝在玻璃壁上蔓延,发出微弱的磷光;天花板垂下十几条藤蔓,末端结着细小的孢子囊,像一串串微型灯泡。
广播台前坐着一个穿深绿色长袍的女人,背影修长,头发用藤蔓束起,发梢结着白色菌伞。她面前的老式发射机闪着琥珀色指示灯,麦克风用胶带缠了又缠,像一条被勒住七寸的蛇。女人没回头,手指在调谐盘上轻轻拨动,广播里的女声便随着她的动作忽远忽近:“人类是种子,孢子是雨,灯塔是花盆,而你——是园丁。”
铁头握紧扳手,却被林焰拦住。绿袍女人终于转身,露出一张被菌丝半遮的脸——左颊爬满淡青色纹路,像叶脉;右颊却完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看向林焰,瞳孔在绿光下呈琥珀色,竖瞳,像蛇,又像猫。
“柳盈。”林焰低声叫出她的名字——深绿教团祭司,上一世在孢子潮中站在立交桥顶,张开双臂迎接黑雨的女人。柳盈微笑,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你比档案里更瘦,纹路也更亮了。”
她抬手,指尖沾着一点孢子粉,轻轻弹向空中。粉尘在绿光里飘浮,像微型星系。柳盈的声音低而清晰:“灯塔说你是观测者,我却说你是播种者。你每救一个人,孢子就提前一小时;你每杀一个人,孢子就延后一分钟。你手里的心脏,是调音器,也是定时炸弹。”
铁头忍不住开口:“放屁!黑雨提前是灯塔搞的鬼!”柳盈侧头看他,眼神温柔得像看一只炸毛的猫:“灯塔是花盆,深绿是雨,花盆想控制雨,雨却要淹没花盆。你信谁?”
她按下发射机旁的红色按钮,广播频段突然跳频,一段新的语音插入——是赵黎,声音虚弱却急促:“β-00拮抗剂需要活体血泵,但血泵不是林焰,是零号。零号一旦觉醒,孢子潮将不可逆转。深绿有办法让零号沉睡,条件是把心脏交给我们。”
录音到此中断,留下长长的电流忙音。柳盈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深绿色种子,表面布满细小孔洞,像微型蜂巢:“种下它,零号会沉睡,黑雨延后七天;种下心脏,零号苏醒,孢子提前。选择权在你。”
林焰望向那枚种子,腕间灰烬纹路突然灼痛,数字从87天17小时48分跳到87天17小时00分,48分钟再次蒸发。柳盈轻声补道:“灯塔的倒计时每少一分钟,深绿的倒计时就加一分钟。你犹豫的每一秒,都是孢子生长的养料。”
铁头上前一步,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半圈:“少废话,把种子给我!”柳盈却抬手,藤蔓从天花板垂下,缠住铁头手腕,菌丝瞬间爬上皮肤,留下淡青色痕迹。铁头痛得低吼,扳手落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回响。
林焰拔出折刀,蓝光在刀刃上流动,却不敢轻易挥砍——藤蔓与菌丝与柳絮连成一体,砍断任何一根,都可能触发孢子囊爆裂。柳盈看着他,眼神悲悯:“你救不了所有人,只能选一种死法。”
广播频段再次跳频,这次是一段童声——阿夏,带着哭腔:“哥,我在摩天轮下面,救我……”录音重复三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短,像信号被逐渐拉远的溺水者。柳盈歪头,发丝间菌伞轻轻颤动:“灯塔在召唤你,深绿在挽留你,孢子在等待你。你选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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