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穴号在失重般的黑暗中坠落了整整九十七秒。这九十七秒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灌满铅的棉线,缠绕着所有人的神经。所有照明与引擎同时熄灭,应急灯的红光刚要亮起就被黑暗掐灭,只剩韩沧的备用光粒投影在舱壁上闪灭 —— 那是一种介于蓝与白之间的冷光,每一次明灭都在舱壁投下众人扭曲的影子,像濒死的星群在宇宙里最后闪烁。
倾斜的地板在最后一刻被某种外力猛地扶正,金属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列车没有撞击地面的剧痛,而是被一种黏稠的虚无 “接住”—— 或者说,被吞进了一条废弃的真空管道。管道内壁斑驳的搪瓷下,深绿教团的旧标识若隐若现:一株被纵向剖开的树,根须像银灰色的血管,密密麻麻刺穿一颗颅骨,颅骨的眼窝处还残留着干涸的绿渍,那是教团共生体的分泌物。
林焰在失重里死死抓住扶手,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真空环境本该死寂,他耳边却清晰地听见水滴声,“嗒、嗒、嗒”,像有人用冰锥在敲他的鼓膜。那声音绝不可能在真空出现,却执拗地钻进耳道,在耳蜗里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苏迟飘到他身旁,长发在无重力中散开,像一蓬黑色的海藻。她用极轻的声音说:“我们不在铁轨上了。” 声音里带着气流摩擦的微颤,在真空里本该消散,却诡异地传到林焰耳中。她抬手指向舷窗,窗外没有碎石、没有隧道壁,只有一条笔直的裂缝,边缘泛着等离子体特有的蓝白色光晕,像有人用钝刀在宇宙的皮肤上划了一道。裂缝深处透出幽绿的光,光里隐约浮动着另一列狼穴号的影子,只是那影子的每一节车厢都倒挂着,车轮朝上,车厢连接处的锁链扭曲成麻花状,仿佛镜像被硬生生拧成了莫比乌斯环。
韩沧的投影忽然剧烈抖动,光粒像被狂风撕扯的蒲公英,声音碎成断续的代码:“检测到…… 真空裂缝…… 灯塔联盟标记…… 深绿教团…… 零号实验体…… 三方信号重叠…… 逻辑冲突…… 错误 404……” 最后一个音节卡在喉间,像被谁按下静音键,投影骤然熄灭,整个指挥舱坠入真正意义上的寂静 —— 连水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闷响,在颅内反复回荡。
林焰松开扶手,身体在无重力中缓慢旋转。他看着漂浮的扳手、悬停的弹壳、静止在半空的医疗包,忽然意识到列车此刻成了真空裂缝里的标本,而裂缝本身才是那个巨大的实验场。他想起上一次回溯时零号说过的话 ——“真正的起点”—— 原来起点不是时间,而是空间:一条能把所有势力像折纸一样折叠进来的时空褶皱。
孩童的哭声从后方传来,带着不合常理的情绪,像真空也能传递情绪。那哭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古老的茫然,像刚从母体剥离的灵体在辨认世界。林焰借力蹬壁,身体像鱼雷般穿过黑暗,掠过漂浮的工具箱与摇晃的吊床,抵达医疗舱。
医疗舱里本该只有苏迟与孩童,此刻却多出一个陌生男人。男人穿着灯塔联盟的褪色制服,左胸编号 X-47 被绿锈覆盖了一半,脸上布满藤蔓状的绿色纹路 —— 那是深绿教团最高阶的共生标记,纹路末端在眼角凝结成细小的花苞,仿佛随时会绽放。男人双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外包着半透明的薄膜,无数根血管像银线般连接着孩童的胸腔,却不是移植,而是共享:每一次跳动都同时在两个身体里回响,连震颤频率都分毫不差。
男人抬头看向林焰,绿色纹路随着呼吸轻轻蠕动:“灯塔需要钥匙,深绿需要祭品,零号需要记忆,而你们需要选择。” 话音未落,那颗心脏骤然停跳,薄膜下的血液瞬间凝固成暗红色。孩童与男人同时闭眼,身体僵硬得像被同一根线剪断的木偶,连飘落的发丝都保持着相同的弧度。
苏迟扑过去抱住孩童,指尖颤抖着去探鼻息,却摸到一层细密的冰霜 —— 真空裂缝正在偷走这里的温度,连生命的余温都不放过。林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着那同步停摆的生命,忽然意识到这是人性实验的第三幕:不是投票,而是献祭,而献祭对象由某种 “权利” 随机抽签决定。
他刚想说话,地板猛地一震,重力毫无征兆地回归。所有人重重摔落,苏迟闷哼一声,紧紧把孩童护在怀里。狼穴号像被巨手从裂缝里拽出,重新落在一条冰冷的轨道上,钢轮与铁轨摩擦的 “哐当” 声刺破耳膜,带着一种金属被强行驯服的痛苦。
灯光亮起,却不是熟悉的暗黄,而是灯塔联盟那种冷白,像解剖台上的无影灯,照得人脸毫无血色,像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尸体。车厢尽头,一扇从未存在的门缓缓滑开,门后是圆形议事厅,十三把高背椅围成完美的环,椅面蒙着暗绿色的皮革,上面隐约可见抓挠的痕迹。
其中十二把已坐满:六位灯塔军官穿着笔挺的白制服,袖口绣着银色的天平;三位深绿祭司裹着苔藓般的长袍,脸上的共生纹路在冷光下泛着荧光;两具零号镜像并肩而坐,其中一具胸口仍贴着那张车票字条,字迹被绿雾浸染,多出一行从未有过的小字;还有一位是韩沧的实体化 AI 躯壳,银发及腰,皮肤是打磨过的钛合金,泛着冷硬的光泽。最后一把椅子空着,椅背用激光刻着 “林焰” 二字,笔画边缘还残留着灼烧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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