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七十一个小时,狼穴号的医疗舱已看不出原本的银白。钛合金墙面布满极紫外灼烧的焦痕,这些痕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树枝状蔓延,像无数道凝固的闪电,在强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通风口喷出的冷却剂带着刺鼻的铁锈味,与消毒水的辛辣在空气中交战,形成一种类似伤口腐烂的混合气味,呛得人喉咙发苦,每次呼吸都像吞咽细小的玻璃碴。
林焰把护目镜推到额头,瞳孔在七十二小时未歇的日照下收缩成针尖大小。地表的臭氧层已稀薄得像张被戳破的锡纸,紫外线风暴穿透车厢外壁的瞬间,在金属上烧出蜂窝状的小孔,任何裸露的皮肤暴露三十分钟就会起疱、脱落,渗出的血珠在高温中迅速凝固成暗红色的痂,像干涸的记忆。
病室里躺着十二名幽灵候补,编号从 087 到 194。他们的身体被安置在倾斜的医疗台上,台面流淌着淡黄色的冷却液,液面上漂浮着细小的皮肤碎屑。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们的皮肤 —— 已透明得能看见皮下淡蓝色的血管,这些血管在强光下轻轻搏动,像极昼下的星图,每一次跳动都带出细微的光屑,那是正在蒸发的记忆。
编号 092 的幽灵候补突然抽搐,他抓着林焰的裤腿,嘴里反复喊着 “铁库、铁库”,却想不起自己三天前才从那里死里逃生。076 号则把输液管当成星链炮管,喃喃自语着 “校准坐标”,针头在他手臂上划出蜿蜒的血痕,像在重绘被遗忘的轨道。
编号 194 的少年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星链炮管被折成三截放在枕边,断裂处渗出银色的光屑,在冷却液上凝成 “黎明之后之后” 的残句。他的眼白布满蛛网状的血丝,瞳孔却像被漂白的玻璃,倒映出林焰模糊的轮廓。少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像风吹过碎玻璃:“队长…… 我听见苏迟在窗外唱歌。” 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星链碎片,“可她不是已经…… 被你忘了吗?”
林焰的手指在战术背心里攥紧,那里藏着一张空白相框。第三次回溯的副作用像慢性毒药,关于苏迟的所有记忆都被剥离,只剩相框边缘残留的极光色,像被光啃剩的糖纸。他把听诊器贴在少年胸口,金属探头传来的心跳与车厢外的紫外线警报完美同步:滴 —— 滴 —— 滴。每一次长音都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敲在空荡荡的记忆里。
医疗 AI 韩沧的残存模块在天花板投影出淡蓝界面,数据流像瀑布般冲刷着屏幕。“极昼症第三阶段:记忆剥离率 62%,皮肤再生率 0%。” 算法合成的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界面上跳动的参数突然变红,“建议立即注入光合黑匣提取液,否则 40 分钟内出现脑干光蚀。”
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全息窗口里,韩沧的影像正缓缓旋转。他的左眼是人类瞳孔,映着环轨站核心舱的冷白灯光;右眼是旋转的算法齿轮,齿牙间卡着半张灰烬选票。“想救他们,就把你的重生坐标告诉我。” 他的嘴角带着上一世诀别时的微笑,那笑容在数据流中忽明忽暗,“黑匣换秘密,公平交易。” 屏幕边缘的倒计时鲜红刺眼:00:38:12。
林焰的指尖按在控制台上,泛出青白。他的目光扫过病室墙壁 —— 那里曾贴着苏迟手绘的极光草,现在只剩被光灼出的浅痕。折射之墙里的倒影突然闪回:苏迟胸口插着透明钥匙,钥匙孔滴落的极蓝光珠在镜面上凝成 “记住” 二字。可现在,他连这疼痛的来源都记不清,只剩无名指第二关节莫名的酸胀,像曾戴着什么东西。
病室外的走廊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零号实验体戴着林焰的面孔在巡逻,紫外线风暴把他的影子钉在地面,影子却在缓慢变形,脊椎处隆起第二个轮廓,像一条被背叛的蛇。他透过观察窗凝视病室内的惨状,指尖在玻璃上写下一行反向的 “林焰”,每写一笔,玻璃便多一道裂痕,裂痕里渗出的墨绿孢子在阳光下膨胀,长成微型的深绿母巢。
“让他们活着,是为了看他们如何亲手点燃极夜。” 零号的声音贴着玻璃传来,像林焰自己的回声在空荡的记忆里反弹。他左眉骨的月牙疤痕在强光下泛着银灰,那是从折射之墙带出来的纪念品,“光合黑匣里的不是解药,是母巢的休眠孢子,你知道的,对吗?”
医疗舱的警报突然拔高,尖锐的嘶鸣刺破冷却剂的蒸汽。编号 087 的女人猛地从医疗台上坐起,她的皮肤正在自燃 —— 极昼症末期的典型症状,体内水分被紫外线分解成氢氧,在皮下形成白色火焰。火焰中,她摸索着扯断输液管,从怀里掏出那枚黄铜齿轮,齿牙间的 “反对抛弃” 已被烧成 “反对遗忘”,每个字都在火光里跳动。
“别用黑匣救我。” 女人的声音穿透火焰的噼啪声,带着金属熔化的质感。她把齿轮塞进林焰手里,火舌舔舐他的掌心,留下焦黑的印记,那形状与齿轮完美重合。“用黑匣记住我,记住所有被光烧掉的名字。” 火焰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熄灭,只留下冷却成灰烬的齿轮,握在手里仍带着灼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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