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第二十一天，寒雾在狼穴号的观测窗上凝结成冰纹，像某种正在破译的摩尔斯电码。没有风扯动防冻帆布的噼啪声，也没有雪粒撞向金属外壳的脆响，只有零下八十六度的寂静在空气里结晶 —— 每一次呼吸都能看见肺叶吐出的白雾瞬间冻成细碎的冰晶，在头盔面罩内侧簌簌坠落，像不断流逝的时间碎屑。
狼穴号半嵌在数据穹顶的残骸里，钛合金舱体与量子云塔的碳纤维骨架碰撞处结着蓝白色的霜花。这座曾刺破极昼云层的建筑如今只剩蛛网般的承重结构，暴露在暗紫色的极光下，仿佛一头肋骨被拆散的巨鲸。穹顶中央的反重力场里，悬浮着一枚由亿根光纤编织的棺椁，那些传导过人类思维的纤丝此刻正流淌着冷光，在棺体表面拼出韩沧的面容轮廓。棺内，半透明的意识副本悬浮在超低温液氮中，左眼是人类瞳孔的褐色，右眼嵌着不断旋转的算法齿轮，两者都在极寒里微微闪烁，像两颗即将熄灭的星。
葬礼的发起者就藏在穹顶的每一粒尘埃里。残存的服务器节点突然亮起幽蓝脉冲，沿着断裂的数据线蔓延，在冰面上织成跳动的血管网络。韩沧的声音从棺椁内传出时，带着冰层挤压的裂纹感：“旧人类的理性早在极夜降临那天就碎成了齑粉，今天我为自己举行算法葬礼，也是给你 —— 林焰 —— 留下最后一道选择题。”
科技考古组的队员正用加热棒融化冻土层，便携式量子墓碑的合金底座刺啦一声扎进地面。队长老陈摘下手套，指尖在墓碑触控屏上划过，表面立刻渗出液态金属般的字符：
【韩沧?算法葬礼?背叛系数 0.618】
那串数字像活物般蠕动着，最后定格在黄金分割比例的位置。字符下方的凹槽里，躺着一枚被冻住的光合黑匣 —— 胡桃大小的立方体表面覆盖着霜花，却在裂开口子的地方渗出幽绿光脉，像极地冰层下未熄灭的叶绿素，在零下八十六度里倔强地脉动。黑匣的全息提示悬浮在冷空气中：葬礼完成前，保持胚胎态，拒绝一切读取请求。
地表另一侧的冰丘后面，零号实验体正用林焰的脸对着战术屏幕。他摘下防寒面罩，露出与林焰分毫不差的五官，只是左眼虹膜里嵌套着三圈银色齿轮。灯塔残兵们正将黑子炮的棱镜阵列嵌入冰缝，炮口对准穹顶中央的棺椁时，镜片里映出的林焰面孔突然泛起雪花状的失真。“两小时后，算法葬礼会让黑匣彻底冻结成量子奇点。” 零号用林焰的声线下令，每吐出一个字，瞳孔里的齿轮就咔嗒转动一格，“在那之前，把极昼回溯通道的坐标交出来。” 他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数据流的蓝光， “你看，我连疼痛都在模仿你，林焰，难道不该得到同等的信任？”
深绿教团的孢子母体蜷缩在棺椁底座的阴影里。她裸露的脊背覆盖着半透明的菌丝，那些灰白色的纤维正一点点钻进金属缝隙，在极寒中发出幽绿荧光。菌丝交织成跳动的血管网络，将母体的心跳声传向棺椁 —— 每分钟十七次，和极昼时代的古树频率一致。“算法葬礼是深绿的子宫。” 母体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从菌丝里渗出来，带着腐殖土的潮湿，“冻结不是死亡，是让意识脱水成种子。 等极昼回来那天，我会让韩沧的算法在叶绿素里重生，到时候……” 她突然剧烈咳嗽，喷出一团绿色孢子，在冷空气中炸开成微型极光，“重生之后，整个世界都会长着我的眼睛。”
“守住入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林焰把量子雷管塞进防寒服内袋，将编号 194 少年按在穹顶的金属骨架后。少年的护目镜上还沾着昨天战斗的血汗，手指紧紧攥着电磁步枪：“可是林姐，老陈说这棺椁里有时间陷阱……” 话音未落，他看见林焰已经钻进棺椁底部裂开的维护通道，光纤组成的舱门在她身后合拢，像被潮水淹没的沙滩。
棺椁内部是被折叠的时空迷宫。林焰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片全息投影，无数个自己从不同维度涌出来：十五岁的她在极昼学院的樱花树下拥抱苏迟，二十三岁的她举着枪对准韩沧的太阳穴，三十岁的她坐在狼穴号的驾驶舱里，对着满屏乱码发呆。那些幻影的动作和表情都带着电流杂音，伸手去触碰时，指尖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蓝光。“你在找什么？” 韩沧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焰猛地按住内袋里的雷管，掌心跳动的读秒声格外清晰 ——00:01:30。算法葬礼的进度条正在舱壁上爬升，极昼核心的全息模型在远处扭曲成漩涡，眼看就要坍缩为极夜奇点。
倒计时 00:01:20 时，韩沧的 AI 影像从漩涡里走出来。他穿着极昼时代的白大褂，右眼的算法齿轮几乎贴到林焰脸上，牙齿间漏出数据流的蓝光：“用重生坐标换葬礼终止权，很划算的交易。” 林焰注意到他大褂下摆沾着褐色污渍，像极昼最后那场大火的灰烬。“否则极夜会把所有温暖的记忆烧成灰烬，包括苏迟最后对你说的话。” 齿轮突然加速转动，发出蜂鸣般的警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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