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议论之中,府学众学子与教授却是如有默契一般,安之若素。
辰时正,一队衙役由府兵开路,自开宝寺南门而出。
本次府试的监考官刘学庆,与锁院于开宝寺内近两旬的太学博士主考官范敏,相携走出南门,立于正门高阶之上。
带着辛勤劳作之后的满满收获感,居高观临张榜一幕。
衙役已抵达广场西侧的布告栏前,开始张贴出案学子名单。
随着中考学子姓名一点点映入眼帘,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目光贪婪的扫视着榜单。
“中了!我中了!”
“唉……”
再一次,广场上狂喜与叹息交织。
突然,几道高昂的声音划破喧嚣:“案首——王景琛!果然是王景琛!”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再次聚集在府学正中的王景琛身上。
羡慕、嫉妒、敬佩,种种目光交织。
唯独没有震惊。
只因在开考前,这一幕已然成为定局。
他以十一岁之龄,获府试案首。此前已然名动府学,此刻更是正式确立了东京新一代文魁的地位。
王景琛面对众人的瞩目与陆陆续续的恭贺声,只是从容的拱手回礼,脸上并无太多得色。
正如大家所想,这一切也只是尽在他预料之中。
这份远超其年龄的沉稳,亦令人心折。
开宝寺门前高阶之上,刘学庆和范敏二人,自然也将目光落于此处,一睹从他们手下走出的,十一岁少年府试案首之风采。
正在放榜的喧嚣达到顶峰时,场内有另一股声音开始响起。
只见数十名府学生,在几位府学教授以及陈教谕的带领下,神情肃穆的走出来。
他们并未聚集在榜下,而是径直走到开宝寺大门的高阶前,正在刘学庆与太学教授范敏前方。
万众瞩目当中,陈教谕登上复学生早已准备好的矮台。
他手中举着一份写满文字的纸页,环视全场,显然是有话要讲。
广场上众人渐渐安静,越来越多的围拢过来。
陈教谕面对众人,声若洪钟,朗声道:“诸位子弟,诸位京师父老!今日我京兆府府学学子王景琛,高中案首,此乃实至名归的才学之胜!”
“然,诸君可知,就在数日之前,学子王景琛却险些因权贵构陷,无法踏入考场!”
他简单陈述了王景琛考座被动手脚、街头遇袭的经过,话语中充满了不忿与痛心。随即,他高举其手中的纸页:“此乃王生所作《护才疏》!其所争,非一己之私利,乃天下寒士之公道,乃国家科举之纲纪!吾辈读书人,可能坐视?”
“不能!”
围绕在陈教谕身周的府学教授与府学生齐声响应,声浪震天。
叶高旻、孙志远、富季礼、窦梓良两人在府学众生中,神情肃穆的回应和呐喊。
而几人互相扫过对方之时,果然都四处再寻不到辛文楠身影。
围观之人,有府试第二日知道那场变故的,却并不其背后情由。还有更多的,是今日方知晓府试之中,竟有此事发生。
刘学庆则是万万没想到,今日观榜,竟会观出这等大事!
然而势已如此,面前的都是东京颇有声望的府学教谕与教授,以及东京万千未来才俊,如何能强力驱之!
太学教授范敏面上讶然之色同样不亚于刘学庆,然而他对于今日所发生之事,却显然兴致盎然!
此时,王景琛走到台前,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先对陈教授及诸位师长深深一揖。
高阶之上的范敏,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年仅十一岁的少年。
当王景琛直起身,转向黑压压的人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加冕的“府试案首”身上。
他没有激愤的呐喊,而是用一种清晰而略带沉重的语调开口:“方才陈教谕所言,字字皆为学生亲历。至今思之,犹觉心惊。”
人群中响起一片唏嘘和愤怒的低语。
但紧接着,王景琛话锋陡转:“然,学生今日站于此地,非为诉一己之苦,博众人之怜!”
“学生是想问——倘若那日,学生的伙伴马怀馨未能挺身而出?倘若府尹韩大人未能明察秋毫?倘若监场衙吏非为公正良善,今日这榜单之上,是否还会有我王景琛之名?”
他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寒门学子的脸,语调坚定而悲悯:“今日他们可以因私怨毁我王景琛之前程!明日,他们就可以因好恶断送在座任何一位寒窗苦读之希望!此风不止,科场永无宁日!”
在场的学子之中,自有不少人也曾经历过种种不公。
王景琛这些话点燃了所有寒门学子心中的恐惧与怒火:“说得对!”“决不能罢休!”
在情绪到达顶点的这一刻,王景琛从怀中取出《护才疏》,高高举起。纸张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诵读出了文中最为核心的几句话。
“学生所痛者,煌煌法度,几成虚文;学生所惧者,莘莘学子,自此心寒!”
“若今日学生之冤可血,则天下士子之心可安;若今日作奸犯科者可惩,则国家抡才大典可肃!”
“这朗朗乾坤,这天下士心,不容尔等玷污!”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加之他刚刚获得的“府试案首”荣耀,这番话在今日的学子之间,更有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与感染力。
无数寒门学子感同身受,群情激愤,高呼:“严惩凶顽,以正纲纪!”
就连许多围观市民也为之动容,纷纷议论:“这孩子说得在理啊!”“那些权贵也太欺负人了!”
富季礼、叶高旻等府学生,将他们这几日间抄录好的上百份《护才疏》分发给众人。毋庸置疑的是,这篇文章将以惊人的速度向京师各个角落传播。
范敏在高处看着王景琛的背影,眼中满是激赏:“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荣辱之际,能沉静如水,风云之中,能借势如雷。虽为府生,实堪为我太学学子之表率!”
而刘学庆身为京兆府掌学事之主官,见此情形,却已然冷汗湿透了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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