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目光自韩昶手中扫过,不动声色的接过陈情书,在韩昶面前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末了,林湛露出几分讶异,他手指轻轻弹了弹纸面。
忿忿道:“这些顽劣之吏!竟然如此不分轻重,在大人新政推行的关口生事!我看,真是往日里对他们太过宽纵了!”
韩昶笑了笑,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依少尹之见,此事当如何措置?”
林湛将手中文书放下,愤然之色依旧未退,语气却带了忧心。
“这些顽吏,实在可恶!只不过,下官今日于府衙内外,确实也听到过一二胥吏的抱怨。”
“概因众吏皆以为京兆府新行考成之法过于严苛,难以企及,而京兆府不同于他府,事务繁多,千头万绪。心情郁结之下,难免会致公务延迟,甚至错乱生变哪!”
他语气真挚,充满了深切的担忧,仿佛一位尽职尽责为韩昶出谋划策的忠诚下属。
然而韩昶却只看着他道:“依子谅之见,目下是公务延迟,此后还会有错乱生变之局面?”
林湛轻叹一口气:“下官这也是为府尹大人忧心,胥吏虽微,亦是朝廷运转之基石。他们熟悉政务,骤然以严法相逼,难免心生抵触,真要是闹到此等局面,”
“吕副相也曾教过下官,为政需‘宽严相济’,若是逼得太紧,引发众怒,酿成事端……只怕韩府尹千功难掩此一过啊!”
吕副相即是现任的同中书平章事,当朝副相,前任京兆府府尹。
林湛由吕章简一手提拔上来,如今吕章简为在中书重臣,这林湛也是府衙当中唯一敢与韩昶分庭抗礼之人。
这前前后后一番话,既表明了他劝谏韩昶停止新政施行的态度,还抬出来了吕相公这个靠山来威胁。
韩昶微微颔首:“很好。”
他目光灼灼,洒然一笑。
“吕相公‘宽严相济’之论,自是高明。然而难道林少尹不觉得,从前面对各衙胥吏,衙门多年来,尽是‘宽’了,却从未曾‘严’过?方成今日之弊!”
“今日韩某不过略收其宽,便引来四方纷纭,胥吏顽抗,而与这些贪苛胥吏休戚相关之诸官……”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面前林湛:“亦起而声援,甚至指点调度。”
“实在是上负君恩,下负黎民!愧为我大周之官!”
最后这句话,韩昶声调略高,不急不缓,却字字千钧。
林湛到此时,脸色终于变了。
他白净的面皮泛起一丝红晕,那是被戳中痛处的恼怒与尴尬。
他勉强维持着笑容,但已然十分僵硬:“府尹大人这是何意?下官一片赤诚,只为公事……”
韩昶却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将那份胥吏陈情书投给他:“子谅的‘赤诚’,本府知晓了。”
“那就有劳林林少尹,将此一份胥吏陈情书妥善处置,为本府作一份万全的陈情复函吧!”
林湛手指紧紧捏着这份胥吏陈情书,眸中阴鸷一闪。
却也只能暂且躬身:“是,下官必定尽心尽力,下官告退。”
等他退出书房,转身的瞬间,脸上的谦恭彻底消失。
他看了看手中这份,本就是出自他授意的胥吏陈情书,大步下了台阶,走出梅花堂。
自《周礼》专经博士陈彭于升堂大讲之上,当众宣布将开堂一个月,公开接受问学之后。
接下来几场大讲之上,太学五经博士,无不跟随。
就连实务诸科,乃至六艺科司业们,也公开表示,他们也会尽己所能的,这接下来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接受太学生的实时问学。
一时间,太学之内,学习之风炽盛。
《春秋》博士范敏在斋舍廊下被学子为主答疑,《易》学博士于太学一凉亭之内,当众演卦,听者如云。
太学生八十斋内,烛火常亮至深夜,学子们或诵读经典,或激烈辩论。
膳堂、小径上,随处可见手不释卷、念念有词之人。
持志斋内,张承志头上贴着一块毛巾,鼻音浓重的拉着风箱嗓。
“哎哟,你说我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倒下!”
“太学二十博士司业开堂,这是何等学业盛况,要是就这么病过去,我张承志死不瞑目啊!”
张承志的嚎叫声响彻持志斋,王景琛将他头上的毛巾换一条新的。
“张兄难道忘了医官所说,你这是‘用心过度,气血两亏’,叮嘱你静养?”
斋长石磊也端了一锅煎好的药,颇没好气的对张承志道:“景琛小小年纪,误了自己的课在这里照顾你,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这些时日石磊也和他们一样,夙夜用功。
他虽未曾倒下,然而却也是面色灰白,眼睑下两道乌青,精神亢奋而身体疲惫。
王景琛瞧了瞧室友这一番形容,突然道:“斋长,我有个提议。”
石磊把药碗丢给张承志,让他自力更生,转过身,十分郑重的问:“什么提议?”
这个斋舍虽然他石磊是斋长,然而王景琛无疑享有着极度超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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