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相公这一封《引咎乞罢疏》,没有利用他副相的身份,直请当面奏对。
而是如寻常奏疏一般,提交通进司。通进司负责接收天下章奏案牍,在接收的之后,还另有银台司负责对奏疏进行抄录,以及勘验格式。
各方的文书,会经由此两司之手,被登记、摘要。
也意味着,通过这种常规渠道进呈的奏疏,相对公开,极易被外界窥知。
尤其是这等当朝副相引咎辞职之疏!
不消半日,吕相公上章请辞的消息,已然传递到了东京城十数间朱门大户之中。政事堂内,副相韩昶等人,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而在奏疏进呈的一个时辰后,这一份奏疏,已然静静躺在了皇帝刘单的案前。
紫宸殿西阁,龙涎香幽幽。
御案上,左边堆着《选官公明考》册子与那十幅巨图的精摹小样,右边,则是通进司刚刚提交上来的奏疏——吕章简连续三日,进呈的第三封《乞罢相位疏》。
刘单的目光,依旧凝在那几幅图画当中的刺目朱线。
他当然早就知道恩荫冗滥,知道吕家结党,但从未如此直观、系统、无可辩驳的看到全貌。
王景琛——太学十五岁的王博子,竟然能将这样隐于水面之下的蛛丝马迹,如此繁密、细致又清晰的一一网罗出来,经过独具匠心的编织,呈现在了阳光下。
让一种从来模糊无形,仿若只存在于无边流言中的官员讨论。
变成了这样有形的,一条条的朱线,一张张的图画。
将所有水面下的东西,照的无所遁形。
“好一把快刀……好一面明镜……”
刘单低声自语,眸中一闪而过的,是没能掩饰的惊悸,以及……
发现了一柄绝世利器的兴奋。
然而他目光扫过另一边,令他隐隐心悸的来源——吕章简的这一份请辞疏。
不过十五岁之白身,便能令大周朝之当朝副相,引咎辞职。
这一柄剑是绝世利剑,却也难令持剑者,不伤自身。
思索片刻,刘单执起朱笔。
朱红的笔记落于莹白纸页之上,刘单在吕章简的《乞罢疏》上批道:“卿劳苦功高,朕素知之。然卿情词恳切,屡疏乞骸。朕虽不忍,亦难强留……”
吕章简的确不能不退了。
须臾,他铺开一张新的黄麻诏书,亲自书写:“门下:太学上舍生王景琛,率众考据,着《选官公明考》,资料详实,见解深切,忧国之心可嘉。”
“着即擢升为集贤校理,特许其以本官与崇文院设‘政事数据局’,专司收集、整理朝廷可公开之政经数据,纂辑成册,供朕及朝廷咨议参详。其兄王景行,精于数算,赐同进士出身,入数据局协理。”
“太学祭酒卞智岚教导有功,赐金帛。叶高旻、周允等诸位参与考据之主力太学生,今秋秋闱皆酌情优录职差。”
一纸手诏写罢,刘单搁下了御笔。
凝神看着面前这一道奏疏,眼前浮过四年前那位十一岁少年人,淡定的告诉他——
‘痈疽不割,他日必流毒天下’!
他很想亲自再召见那位少年,听他细细分说……
四年后的今天,他究竟是出于何等心思,能有如此宏伟的家国之思?
然而,刘单最终按捺住了自己。
他想要自己再沉淀沉淀,想要时间稍稍冲淡几分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
也许,金榜题名,唱名赐第那一日,是个不错的日子。
夏日初晨,日头便足以把人晒的迷住眼。
东城西外城宣泽门外三里,叶高旻与王景琛一人一匹马,跟在一辆马车边上并辔而行。
车帘掀起,叶擎从内里对两位少年人道:“回去吧。难不成你们二人还要将老人家送回陵原不成?”
叶高旻抿了抿唇没说话,王景琛却笑:“我和高旻兄送叶公到城外五里的长亭。”
“是啊,大公公。”
叶擎一笑,没再说话,却未曾将车帘放下。
一老两少就这样相陪的向前,到了长亭前,王景琛远远望见亭前停了一辆马车。
隔了些距离,王景琛也很快认出了马车前站立眺望的人。
正是如今的副相之一,韩昶。
自王景琛入京,初次与韩昶会面,叶公都是韩昶对他和叶高旻额外予以关注的原因之一。
叶家马车辘辘往前,叶擎于车内也瞧见了亭前身影。
只不过,无论是亭前的韩昶,还是马车上的叶擎,似乎都没有停下来一会的打算。
隔着一扇车窗,韩昶遥遥向着马车方向,恭敬执了弟子礼。
叶擎在韩昶起身的一刻,微微颔首。
白须白发在清风下飞舞,放下帘子前,他对王景琛与叶高旻二人道:“你们也回去吧!”
“那叶公一路保重,等景琛回陵原之时,再去拜会您老!”
叶高旻也道:“大公公慢走!”
这一次来东京,除了第一日叶擎在太学祭酒直庐内与卞智岚有一会。其他时间则是一概于叶家在东京的小宅之内,闭门谢客。
就连当日太学文星阁的选官得失考发布,身为本次提供了极大助益的叶擎本人,亦没有露面到场。
他这一趟来东京,似乎真的就是单纯见一见两个少年人,将自己那一把尺子,交给少年人而已。
马车渐渐远去,韩昶也从亭子上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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