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华附后的几天,陈航不再学习数学物理生物信息,而是投入文献的学习当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自己的一个想法。
那是在化学竞赛的理论考试考场上,从题目中得到的信息中,闪过的一丝丝灵感,如果成功,那么将会带来多大的成就,也许会是个诺贝尔奖级别的。
这并不是吹嘘,也并不是此时的他真的想拿诺贝尔奖,就是单纯的想要做实验,做科研,验证自己的想法,得到那种解开难题的快乐。
那道题是一道有机合成的综合题,其中实验理论考察的一个点是经典桑德迈尔反应(Sandmeyer reaction),芳香胺通过重氮盐中间体制备卤代芳烃或氰基芳烃的重要方法。题目本身并不超纲,甚至可以说是竞赛常客。但命题老师显然深谙科研甚至工业实际,在题干信息中埋下了几个关键的现实痛点:
“重氮盐化学性质极不稳定,常温下即可分解,大规模制备时有爆炸风险。”
“反应需使用化学计量的亚铜盐(CuX)作为催化剂/试剂,产生大量含铜重金属废水,处理成本高昂。”
以及最让陈航当时眼前一亮的那个细节:“反应过程中检测到微量副产物N-硝基胺,推测可能是反应体系中意外产生的硝鎓离子(NO??) 对芳香胺的胺基进行了亲电进攻”
就是这一句话,那个“N-硝基胺”,让他在答题时笔尖微顿。
几乎是一瞬间,几个看似无关的概念在他脑中碰撞:重氮盐的高亲电性、亚硝酸酯的N—O键易均裂产生氮氧自由基、以及……胺类化合物氮原子上孤对电子的亲核性。
他当时按竞赛要求给出了标准解题步骤,完美避开了所有得分陷阱。但在卷面之外,在意识深处,一个模糊却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已经成型:如果重氮盐的转化不必经过铜介导的单电子转移,而是通过某种更直接、更干净的双分子亲核取代路径呢?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在他回校后就开始猛烈燃烧。陈航几乎能感觉到那种迫切,就像数学家在梦中瞥见某个证明的关键引理,醒来后必须立刻记下,否则转瞬即忘。化学的灵感同样娇贵,那些在脑海中闪烁的电子转移、键的断裂与形成、过渡态的微妙能量,如果不尽快用具体的分子结构和反应方程式固定下来,很快就会被日常琐事冲刷得无影无踪。
于是乎,陈航天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书看文献。《有机合成中命名反应的战略性应用》、《有机人名反应、试剂与规则》、《有机人名反应:机理及合成应用(原书第五版)》、《重氮化反应的最新研究趋势综述》、《桑德迈尔反应的最新趋势综述》、《桑德迈尔反应的新研究》……他需要验证那个灵感的合理性,需要知道学界对这个经典反应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更需要把那飘忽的“感觉”做个验证,即便是证伪,也是一个不错的经历。
重氮化反应,1858年由德国化学家约翰·彼得·格里斯(Johann Peter Griess)发现。他当时正研究芳香胺和亚硝酸的反应,结果一不小心,合成出了一类全新化合物:重氮盐。
格里斯最初的发现,更像是一次实验室的“事故”。当他将苯胺与亚硝酸混合,原本预期可能得到一些硝化或氧化产物,却分离出了一种性质奇特的无色晶体。这种晶体在干燥时相对稳定,但在水溶液中或受热、受撞击时,却表现出惊人的“暴躁”,它会迅速分解,释放出氮气,并转化为复杂的混合物。格里斯意识到,他抓住了一个化学反应的“幽灵”:一种连接芳香胺与无数可能产物的、短暂而高能的中间桥梁。
这个发现一公布,便在当时的化学界激起了巨大涟漪。一个全新的化学反应类型诞生了。重氮化反应,特指在酸性条件下,通常为盐酸或硫酸,芳香伯胺与亚硝酸钠反应,生成芳香重氮盐的过程。其标准操作至今仍是实验室的经典:冰盐浴冷却,通常是0-5°C,缓慢滴加亚硝酸钠水溶液,严格控制pH和温度,以防止重氮盐分解或副反应。
格里斯的发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也带来了一连串问号。这种神奇的“重氮盐”到底是什么结构?为什么如此不稳定却又如此有用?
早期的化学家们为解释其结构争论不休。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物理化学和结构理论的发展,人们才逐步确认,重氮盐阳离子(Ar-N≡N?)具有线性结构,两个氮原子之间是三键,正电荷离域分布在末端氮原子上。这种结构解释了其高亲电性和热力学不稳定性。
重氮盐的“双重人格”也日渐清晰:一方面,它是极佳的离去基团(N?),其离去能力远超卤素,使得带正电荷的芳基部分成为一种高活性的亲电物种;另一方面,它本身又是一个强亲电试剂,可以进攻富电子芳环,发生偶联反应,生成一系列色彩极其鲜艳稳定的偶氮染料,这直接引爆了19世纪末的染料工业革命,它几乎凭一己之力,统治了后来一百多年的染料工业和制药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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