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的飞檐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东南大捷的露布飞驰入京,龙鲨匪首授首、巢穴倾覆的消息如同一声春雷,瞬间驱散了朝堂上因长期用兵、靡费粮饷而积聚的阴霾。冯远山用兵持重、终竟全功,得到了皇帝公开的嘉奖与厚赐,其麾下将士各有封赏,一时风光无两。海疆靖平的捷报通过邸报传向四方,沿海百姓额手称庆,朝野上下沉浸在一片“王师赫赫、海晏河清”的欢欣之中。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表象之下,一场远比剿灭海盗更为幽深、牵扯更广的暗流,正随着那队秘密北上的马车,悄然涌入了帝国的权力心脏。
养心殿东暖阁,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只有皇帝、端亲王,以及被特别允许在场的“录档房”主理翰林侍读三人。御案上,铺开的并非贺捷的奏章,而是冯远山加急密送、关于盘龙洞内缴获异物、俘获番夷及洞中异象的详细报告,以及苏瑾随后送来的、对此事更为深入的综合研判与分析建议。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皇帝的脸色在烛光下明暗不定,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份描述黑色星石在深潭引发幽光、水体沸腾、洞窟震颤的文字,又掠过苏瑾报告中关于“星芒会所图非金玉”、“磁场核心”、“古代遗迹”、“节点与雾区关联”的推断。
“冯远山此次,倒是网住了一条怪鱼。”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端亲王与翰林侍读心头一凛,“苏瑾所言,虽多推测,然与此番缴获及异象一一印证。看来这东南海上,热闹得紧。除了明火执仗的海匪,还有这等钻穴寻幽、窥伺我海疆底蕴的番夷。”
“陛下明鉴。”端亲王躬身道,“据苏瑾此前情报及此番俘获,此‘星芒会’组织严密,所持器物精良,所循星图海图皆超越寻常商贾所用,其背后必有深厚势力支持,所图恐非一代一世之利。今其精锐小队尽丧于我手,首领被擒,所寻‘圣物’亦被缴获,其背后主使必不甘休,或会另遣人手,或会通过其他途径施压、交涉。”
翰林侍读补充道:“陛下,冯远山将军所呈之黑色奇石与羊皮古卷,臣等已初步检视。奇石确非寻常矿物,置于特制铜盒中,仍能引动附近细小铁器微偏,且石质冰寒异常,触之久有凝滞之感。羊皮卷虽经水浸,然其载体似经特殊药水鞣制,图案符号多以银朱、石绿等矿物颜料绘制,虽部分晕染,但主体框架与关键符纹尚可辨识。通译已着手尝试破解其边缘文字,然其文字体系混杂,进度缓慢。已遵陛下之前旨意,密调工部及钦天监数位精于格物、天文之员,会同研究。”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苏瑾那份密信的最后部分,那里提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建议:“……此二物既关乎番夷核心之秘,亦可能触及我海疆自然之奇。臣女斗胆建言,或可借此契机,明暗两线并举。明线,朝廷可公开嘉奖冯帅,宣扬海疆大定,安抚民心,示之以威。暗线,则以此二物及俘虏为引,一者深研其器其图,补我海事格物之短;二者详鞫俘虏,撬开其口,不仅知其目的,更可反推其组织架构、联络方式及在远东之其他潜在势力;三者,或可……以静制动,观察番夷后续反应,甚或设局,引其再来。”
“设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苏瑾之意,似是指番夷既视此物为‘圣物’,必不肯轻易放弃。若我方处置得当,或可令其误判此物下落或状态,诱使其再次行动,从而暴露更多线索,甚至……”端亲王斟酌着措辞,“为我所制。”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端亲王,依你之见,苏瑾此人,对此事介入如此之深,其心可纯?其力可驭?”
端亲王心中一震,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问。他肃容道:“回陛下,臣与苏瑾接触经年,察其行,观其心。此人起于微末,重信守诺,于商贾之道颇有天赋奇谋,然其志似不止于货殖之利。自涉海运以来,屡逢险阻,皆能沉着应对,于国有功(指输捐、助剿、探情),于君父有忠(指密报、建言)。其建言多从实务出发,虽偶有行险之议,然皆以朝廷大局为重,且能身体力行,不惜以身犯险。其麾下船队人员,亦经战火锤炼,忠诚可考。臣以为,苏瑾之心,在其建功立业、施展抱负,亦在其守护所创基业与同道之人。朝廷若能善加引导,许之以利,束之以法,托之以事,其人可为一柄利刃,亦可为一只明眸。”
皇帝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利刃可伤敌,亦易伤己。明眸能视远,亦可能窥私。驾驭之道,在于分寸。”他不再追问,转而指示:“传朕旨意:一、冯远山所获番夷俘虏及异物,抵京后,即移交‘录档房’全权负责,置于皇城西苑隐秘之处,加派大内侍卫与锦衣卫暗桩共同看守。审讯之事,由‘录档房’主理,东厂遣精干掌刑官协助,务必详实,但不求速成,避免刑毙。二、异物之研究,由‘录档房’统筹,工部、钦天监及京中可信之西洋教士(如利玛窦之徒)可选调协助,一切进展,十日一报。三、密令沿海各督抚、市舶司,近期加强对欧罗巴诸国商船、人员之监控,留意是否有异常人员往来或私下打听东南海事,尤其关注荷兰、葡萄牙、西班牙之动向。四、苏瑾……既有建言,着‘录档房’酌情采纳,然具体行止,需报朕知。另,赏赐其有功人员,可酌情从厚,以示朝廷不忘微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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