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站在沈阳某个老式居民楼前。女人四十岁左右,穿着灰色外套,面容憔悴。男孩十来岁,背着书包,低着头。
赵大刚的眼睛瞪大了:“你们……你们找我家人干什么?”
“不是我们找的。”探员平静地说,“是你妻子王秀梅主动联系了深圳警方。她说……”他低头看了看记录,“她说如果你出了事,她和儿子不想被连累。这是她签的声明,放弃为你聘请律师的权利,也放弃将来可能涉及的赃款追缴中的家庭财产豁免。”
赵大刚猛地站起来,手铐砸在桌上咣当一声:“不可能!秀梅她……”
“坐下。”两个探员同时喝道。
赵大刚跌坐回椅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妻子没有看镜头,侧着脸,嘴角向下抿着——那是她生气时的表情。结婚十五年,他见过无数次这个表情,每次都是因为他喝酒、打牌、没往家里交工资。
但这一次,表情里的不是生气,是彻底的失望。
“她还说,”探员继续念记录,“儿子赵磊下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学校催了三次了。如果你还有良心,就把赃款退出来,至少让孩子把书读完。”
审讯室的空调开得很冷。赵大刚开始发抖,先是手,然后是全身。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戴着手铐的手上,肩膀剧烈地起伏。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
北京,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肖向东放下电话,在办公桌前坐了整整十分钟。窗外的银杏叶已经落了大半,剩下几片金黄的叶子在枝头颤抖。
方文敏敲门进来时,看见他正对着桌面上一份文件出神。
“香港的消息收到了?”她问。
肖向东点点头:“抓了,认了,哭了。”
方文敏在他对面坐下,把一份新文件推过来:“这是郑卫国的最新动向。他昨天去了中纪委信访办,提交了一份材料,标题是《关于部分所谓改革先锋历史问题的反映》。”
肖向东没有看文件:“有赵大刚的名字吗?”
“暂时没有。但他提到了‘某些从北大荒时期就有问题的知识分子团体’,明眼人都知道在说谁。”方文敏顿了顿,“不过信访办的王主任是我爸的老部下,他私下跟我说,现在的大气候下,这种纯意识形态的指控……没什么市场了。”
“但苍蝇总归是苍蝇。”肖向东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不打死它,它就会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叫。”
“所以赵大刚的事……”
“要快。”肖向东站起身,走到窗前,“在他和郑卫国建立联系之前,把案子办成铁案。要经得起任何审查,任何质疑。证据要百分之百合法,程序要百分之百合规。”
“你在担心什么?”
肖向东转过身,脸上是方文敏从未见过的疲惫:“我担心我们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用正确的手段做正确的事,但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那点……温度。”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楼下的长安街车流如织,喇叭声隐约传来。
“李卫国问我要不要给赵大刚请个律师。”肖向东突然说,“我说不用,他妻子已经放弃了。但现在想想……也许应该请一个。不是为他开脱,是确保他的权利不被侵犯,确保这个案子干干净净。”
“你心软了?”方文敏轻声问。
“不是心软。”肖向东摇摇头,“是规则。如果我们自己都不遵守规则,那和我们反对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他走回桌前,拿起电话:“我给深圳检察院的老同学打个电话。赵大刚可以罪有应得,但必须是在阳光下审判。”
三天后,深圳看守所。
会见室里,赵大刚见到了指派的援助律师——一个刚从政法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有些紧张。
“赵、赵先生,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姓陈。”年轻人打开文件夹,“检察院的起诉书副本收到了,指控你侵犯商业秘密罪和受贿罪。根据现有证据,定罪的可能性……很大。”
赵大刚坐在对面,穿着橙色马甲,胡子拉碴,眼睛浮肿。他盯着律师看了几秒,突然问:“谁给我请的律师?”
“是……法院指派的。”
“不是李卫国?不是肖向东?”
陈律师愣了一下:“不是。”
赵大刚笑了,笑声干涩:“他们这是要做足姿态啊。把我送进来,还要给我请律师,显示他们多公正。”
“赵先生,如果你对辩护有什么想法……”
“我认罪。”赵大刚打断他。
陈律师再次愣住:“什么?”
“我认罪。”赵大刚重复,声音平静得可怕,“所有指控,我都认。但我要加一条——我要举报黄永昌虚报出口骗退税的事,我知道他三笔单子的操作细节,有证据。”
“这、这属于立功表现,可以争取减刑……”
“我不要减刑。”赵大刚抬起头,眼睛里有种死寂的光,“我就想看看,我这样的人进去了,他们那样的人……能不能真的把这条路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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