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北同志是吧?我是电信管理局设备进网处的副处长,姓张。”对方没有握手,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材料我大致看了。你们这个‘无线市话’系统,技术上有点新意。”
陈思北刚要开口,张处长抬手制止:“但是,有几个原则性问题。”
他翻开笔记本,一条条念出:
“第一,国家明确规定,公众通信网络必须由邮电部门统一规划、建设、运营。你们这个系统要自建基站,与市话网互联,这涉及到网络主权问题。
“第二,1900-1920MHz频段虽然暂时闲置,但属于国家无线电管理委员会划归邮电部使用的专用频段。民间企业申请使用,没有先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设备安全性、可靠性、互联互通性,必须经过邮电部研究院至少一年的入网测试。测试期间所有样机需封存,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试用或宣传。”
“一年?”陈思北忍不住问,“张处长,技术迭代的速度——”
“这是规定。”张处长合上笔记本,“陈工,我理解你们研发不容易。但通信行业关系到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必须慎之又慎。这样吧,你们先把材料补全,特别是与现有市话网互联的技术方案。等处务会讨论了再说。”
谈话在二十分钟内结束。陈思北走出大楼时,五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小赵等在外面,急切地迎上来:“怎么样?”
“让补材料,等讨论。”陈思北把装着材料的公文包扔进桑塔纳后座,“其实就是婉拒。”
“那我们还——”
“继续。”陈思北拉开车门,“回深圳。测试不能停,成本还要降。另外……”他顿了顿,“帮我约肖向东,下周我要去北京见他。”
车子驶上长安街,经过天安门广场。陈思北看着窗外飘扬的国旗,突然想起1977年在北大荒的地窖里,肖向东指着那盏煤油灯说过的话:
“现在我们是偷一点光,照亮自己。等有一天,我们要自己发电,让光洒到别人够不到的地方。”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从偷光的人变成了发电的人,却发现——电闸掌握在别人手里。
四、暗流
肖向东听完陈思北的讲述,沉默地抽完一支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邮电部的逻辑很简单。”他终于开口,“第一,保护国有资产——他们投资了几百亿的模拟网不能贬值;第二,维持垄断地位——通信是命脉行业,不能放开;第三,规避风险——新技术万一出问题,谁负责?”
“但技术本身没有问题!”陈思北情绪有些激动,“我们实测的数据比他们的标准高出一截。日本已经商用半年,用户突破十万,没有一起重大事故。”
“问题就在‘日本’这两个字上。”肖向东掐灭烟头,“如果是日本人拿着这套系统来申请,邮电部的态度可能完全不一样。但你是中国企业,你做出来了,就等于逼宫。”
他站起身,在荷塘边踱步:“思北,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邮电部宁可高价进口外国设备,也不愿用国产的?”
“……因为进口设备有回扣?或者觉得外国的月亮圆?”
“这都是表面。”肖向东停下脚步,“深层原因是:用进口设备,出了问题可以推给‘外国技术不适用中国国情’;用国产设备,出了事就要自己担责。在官僚系统里,不犯错比有作为更重要。”
陈思北感到一阵寒意:“那我们怎么办?5个月的心血,五个工程师的青春,就卡在这一纸许可证上?”
“当然不。”肖向东目光投向远处的主楼,“你继续做三件事:第一,把样机做得更小巧、更便宜,目标是把终端成本压到一千元以下;第二,找两三个南方开放城市的邮电局,搞小范围试用,数据说话;第三……”
他压低声音:“准备好全套技术资料,越详细越好。包括设计原理、测试数据、成本分析、市场预测。”
“你要这些干什么?”
“我要走一趟上层路线。”肖向东的眼神变得深邃,“有些门,得用特殊的钥匙开。”
晚风拂过荷塘,吹皱一池春水。陈思北忽然想起那本改变他们命运的书——1976年肖向东在北大荒秘密传阅的《第三次浪潮》。书里说,信息革命将重塑世界权力结构。
现在他们站在了革命的门槛上,却发现自己手里有技术,却没有开门的权力。
“需要多久?”他问。
“不知道。”肖向东实话实说,“可能三个月,可能三年。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他转过身,背后是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夕阳:
“邮电部那栋大楼里的人还没意识到,他们挡住的不是一家企业,而是一个时代。而时代这东西……从来不会等人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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