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是老谢头新写的一段话:
“向东、美娟、卫国、思北、晓芸,还有那两个后来没联系上的孩子: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我老头子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这些东西,我帮你们守着,守了十四年。现在该还给你们了。
我今年六十七了,还在农场。地窖前年塌了,我让人在那儿立了块石头,上面刻了七个名字。过路的人都问,这七个人是谁。我说,是七颗火种。
你们现在都成了材,在干大事。这很好。但别忘了,当年你们在地窖里说过的话——要让知识的光,照到更多地方。
祝你们白头偕老,也祝你们,永远记得来时的路。
老谢头,1991年6月”
读到这里,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孙晓芸第一个哭出声来,接着是林美娟,连李卫国都摘下了眼镜。陈思北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肖向东合上小册子,轻轻放回盒子里。那些小物件在红绸上静静躺着,每一个都是一段记忆,一个故事,一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咱们……”他清了清嗓子,“咱们敬老谢头一杯。”
玻璃杯举起来,二锅头在杯中晃动。
“敬老谢头。”
“敬北大荒。”
“敬那盏油灯。”
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但没有人觉得难受,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滚烫滚烫的。
三、合影
饭后,食堂老师傅拿来一台海鸥牌相机:“给你们照张相吧。”
站在食堂的毛主席像下——那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背景。肖向东和林美娟站在中间,孙晓芸和李卫国在左,陈思北在右。
“笑一笑啊!”老师傅从取景框里看着,“对,就这样!”
快门按下。
照片要一周后才能洗出来,但那一瞬间已经被定格:1991年夏天,六个从北大荒走出来的青年,在清华园的食堂里,笑得灿烂而真实。
拍完照,大家坐下来喝茶聊天。话题从过去转到当下,又转到未来。
“美娟,你那个疫苗项目什么时候启动?”孙晓芸问。
“下个月。”林美娟说,“先去上海的生研所,考察他们的生产线。然后可能要跑几个山区县,了解基层接种的实际情况。”
“辛苦你了。”李卫国说,“不过这事有意义。比我在机关里写文件有意义多了。”
“思北,小灵通到底有没有戏?”孙晓芸转向陈思北。
“有。”陈思北很肯定,“技术已经成熟,成本也能控制。现在就看政策能不能开个口子。如果能在深圳先试点,我有信心一年内做到十万用户。”
“十万?”肖向东挑眉,“这么乐观?”
“保守估计。”陈思北笑了,“你知道深圳现在有多少打工的人吗?三百多万。他们都需要打电话回家。”
聊到下午三点,宾客陆续告辞。孙晓芸要回去赶稿子,李卫国有会,陈思北要赶晚上的火车回深圳。
临走时,陈思北拉着肖向东到走廊:“有件事,得跟你说。”
“说。”
“昨天我收到消息,邮电部可能会在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特区,试点开放无线接入业务。”陈思北声音压得很低,“虽然不是正式入网许可,但允许我们和当地邮电局合作,建试验网。”
“条件呢?”
“我们出设备,他们出频段和线路。收入分成。”陈思北顿了顿,“这是个机会。”
“是个突破口。”肖向东点头,“你回去就启动,别等正式批文。有些事,先做了再说。”
“明白。”
送走所有人,食堂二楼只剩下肖向东和林美娟。师傅们开始收拾桌椅,碗筷碰撞声清脆地响着。
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照在那个木盒子上。七个小物件在光线下泛着温和的光泽。
“美娟。”肖向东握住她的手,“咱们今天结婚了。”
“嗯。”林美娟靠在他肩上,“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肖向东看着窗外的清华园,“是新的开始。”
他们抱着木盒子走下楼梯,走出食堂。六月的清华园,草木葱茏,蝉鸣声声。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车铃叮当作响。
走到荷塘边,他们停下脚步。荷花还没开,但荷叶已经田田地铺满了水面。
“以后咱们住哪儿?”林美娟问。
“我在西直门附近分了一套房子,两居室,不大,但够住。”肖向东说,“等你从上海出差回来,咱们就搬过去。”
“好。”
两人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风吹过,荷叶翻起一片绿浪。
“美娟。”
“嗯?”
“谢谢你。”肖向东轻声说,“谢谢你愿意回来,愿意留下,愿意……嫁给我。”
林美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远处,清华主楼的钟声敲响四下。1991年6月28日下午四点,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日子。
这一天,几个从北大荒走出来的青年,以一场简朴的婚礼完成了十四年的情感跋涉;这一天,一本手抄的小册子和七件小物件,跨越千里来到主人手中;这一天,一个关于小灵通试点的新消息正在萌芽;这一天,一个关于国产疫苗的项目即将启程。
而更大的时代浪潮,正在南方积蓄力量。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午后,他们只想享受这一刻的圆满。
夕阳西下时,两人起身往回走。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木盒子被肖向东小心地抱着。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不仅是七件旧物,更是一段无法复制的青春,一份沉甸甸的情谊,一个关于火种和光的承诺。
婚礼结束了。
但他们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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