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月,香港中环。
肖向东站在德辅道中一栋三十层写字楼的落地窗前,脚下是维多利亚港繁忙的航道。游轮、货船、舢板交织穿行,对岸九龙的海滨灯火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这是向东集团香港分公司租下的第一间办公室——三百平方英尺,月租五万港币。
“肖总,公司注册文件齐了。”香港本地的法务顾问陈律师递过文件夹,“‘向东集团(香港)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一千万港币,业务范围包括技术贸易、投资管理、国际咨询。”
肖向东接过文件,没看内容,反而问:“陈律师,你觉得1997年之后,香港还会是现在的香港吗?”
问题来得突然。陈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他是英资律所出身,但三年前开始大量接中资业务。
“《基本法》保证了五十年不变。”他回答得官方,“但具体怎么‘不变’,要看实际操作。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走到窗前,和肖向东并肩站立,“资本是最聪明的。你看那些跨国公司的亚太总部,这几年不仅没撤,反而在扩大。”
肖向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中环密密麻麻的玻璃幕墙大厦,汇丰、渣打、花旗的标志醒目。更远处,正在封顶的中银大厦像一把出鞘的剑,指向天空。
“我们设立香港公司,不是为了撤退,是为了出去。”肖向东转身,“芯片设备要进口,技术要引进,人才要招揽——都需要国际通道。上海那边正在攻关,但外汇额度、审批流程太慢。香港,就是我们的呼吸口。”
陈律师点头:“明智。不过肖总,我得提醒:香港资本市场很现实。你们的内地业务——特别是半导体这种长期投入的——讲故事可以,但要真融资,得有看得见的现金流。”
“我们有。”肖向东从公文包里抽出两份文件,“第一,乙肝疫苗下个月拿到生产批文,定价是进口的四分之一,预计年销售额两亿人民币。第二,华通通信的小灵通业务,在六个城市试点,用户已经突破十万。”
陈律师快速翻阅,眼神变了:“这个疫苗数据……确实漂亮。”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李卫国——他一周前就来了,负责对接新华社香港分社和预委会。
“预委会经济小组的会议时间定了,后天下午三点,在会展中心。”李卫国脸色疲惫但兴奋,“安排你二十分钟发言,主题是‘深港产业协作’。这是议程表。”
肖向东接过,目光落在与会名单上:香港工商界代表、内地省市领导、国务院相关部委司局级干部、还有几位眼熟的港区人大代表。
“二十分钟,能说什么?”
“说最关键的。”李卫国压低声音,“我打听到,小组正在起草‘九七后深港经济融合’的初步建议。你的发言如果被采纳,可能直接写进上报材料。”
机会。也是压力。
同一时间,北京。
林美娟看着手里的批文复印件,手指微微发抖。国家药监局的红章,生产许可编号:国药准字S。三年临床,上千例数据,无数次评审答辩——乙肝疫苗,终于可以上市了。
但她的喜悦只持续了五分钟。
会议室里,向东生物科技的营销总监老赵摊开一份市场分析报告:“进口默克疫苗,每人份定价1200元。葛兰素史克的980元。林总,我们建议定价……380元。”
“多少?”林美娟以为自己听错了。
“380元。”老赵重复,“这是根据成本核算和市场调研得出的最优价格。我们的成本是110元,加上渠道和推广,定价380元有足够的利润空间,又能靠价格优势快速抢占市场。”
会议室里还有财务、生产、市场部的负责人。所有人都看向林美娟——她是技术负责人,但定价这种事,通常由商业团队决定。
林美娟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她没擦掉老赵写的数字,而是在旁边另写了一行:
进口疫苗:1200元
建议定价:380元
成本:110元
然后她在最下面写了一个数字:280元。
“我建议定价280元。”她说。
会议室骚动。
“林总,这利润太薄了!”生产总监忍不住,“厂房设备投入两个多亿,这个定价要卖多少才能回本?”
“不是为了回本。”林美娟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是为了让更多中国人打得起。”
她拿起一份报告:“我国乙肝病毒携带者超过一亿,每年新发感染者几十万。进口疫苗太贵,很多地方连疾控中心都采购不起,更别说普通家庭。如果我们定价380元,确实能赚钱,但很多人还是打不起。”
“但企业要生存啊林总。”老赵苦口婆心,“半导体那边每个月烧掉几百万,集团需要现金流。疫苗是我们现在最成熟的盈利产品,如果定价过低……”
“如果定价280元呢?”林美娟打断,“按成本110元算,毛利率还有150%。全国每年新生儿一千多万,如果一半接种我们的疫苗,就是一百多万份。这还不算成人补种市场。”
她顿了顿:“而且,低价策略可以迅速把进口疫苗挤出市场。等我们占领了份额,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规模效应。”
财务总监快速按计算器:“如果年销量能达到两百万份,净利润大概三亿左右。确实……比预想的少,但也不是不能做。”
“但风险呢?”老赵坚持,“如果销量上不去,这个定价就是灾难。”
会议室陷入僵局。
林美娟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肖向东从香港打来的。
她走到窗边接听。
“批文拿到了?”肖向东的声音传来,带着海风般的清爽。
“拿到了。但在定价上有分歧。”林美娟简单说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美娟,你还记得1977年,陈思南为什么病逝吗?”肖向东突然问。
林美娟心一紧。当然记得。北大荒缺医少药,一场肺炎就带走了那个十八岁的姑娘。如果当时有基本的医疗条件,如果……
“记得。”
“我们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减少‘如果’。”肖向东说,“我支持你的定价。但不是因为情怀,是因为战略——低价可以快速占领市场,可以倒逼成本下降,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国家在采购时有底气。这比短期利润重要。”
“但老赵他们担心现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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