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7月,上海老洋房二楼的书房里,空调的嗡鸣声混着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
第一号内部简报正在定稿。与之前的四万字报告不同,简报只有三页,分三个部分:核心数据、趋势判断、政策模拟。秦文渊坚持用仿宋字体、1.5倍行距——“领导们眼睛都不年轻了,要看得舒服。”
“泰国六月外汇储备减少28亿美元,这是连续第三个月下降。”刘易之指着最新数据,“国际游资在试探。泰铢远期汇率贴水扩大到12%。”
周明华补充:“我联系了在泰国的三家中国企业,反馈一致——当地银行收紧信贷,项目回款困难。有一家建筑公司已经准备撤出。”
肖向东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着简报清样。窗外梧桐叶密,蝉声聒噪。他想起去年在香港台风夜说的“技术是刀,金融是手”,现在这只手已经开始颤抖。
“加一条。”他忽然开口,“在‘政策模拟’部分增加情景四:如果危机在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爆发,对香港金融市场的冲击及应对。”
李卫国抬头:“这么具体的时间点……”
“必须具体。”肖向东起身,“香港回归是百年大事,国际资本一定会找机会做文章。如果东南亚危机在那时爆发,会被加倍放大。”
秦文渊沉吟片刻,提笔在简报末尾加了一段:“特别提醒:1997年二季度至三季度为敏感时间窗口,香港金融市场可能面临‘回归效应’与‘危机效应’叠加冲击。”
简报当天下午传真至北京。按约定,每周二报送。
等待反馈的日子是煎熬的。第一周,没有回音。第二周,依旧沉默。到第三周,刘易之有些焦躁:“是不是又石沉大海了?”
7月23日,转机来了。
吴仪办公室那位秘书打来电话,声音很轻:“简报领导看了。两点意见:第一,数据来源标注要更清晰;第二,今后可增加对国内企业实际影响的案例分析。”
就这两句。但足够说明:有人在看,而且看得很细。
团队立刻调整。第二号简报增加了“企业影响”专栏,周明华亲自采访了二十家外贸企业,整理出典型案例。第三号简报开始跟踪韩国、印尼的债务数据——泡沫不止泰国。
老洋房成了信息中枢。订了《华尔街日报》《金融时报》《亚洲华尔街日报》,每天一早,刘易之带着两个年轻助理翻译摘要。秦文渊动用人脉,从国家统计局、海关总署拿到一些非密级的宏观数据。周明华的企业家网络则提供一线感受。
一个立体的预警系统,在民间悄然建立。
1996年9月,雷声开始响起。
先是泰国总理宣布“房地产市场健康调整”,接着是央行行长信誓旦旦“泰铢不会贬值”。但国际媒体已经开始用“危机”这个词。《经济学人》封面标题:“亚洲奇迹的终结?”
刘易之每天盯紧国际汇市。9月12日,他冲进书房:“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增持泰铢空头头寸,金额可能超过50亿美元。”
所有人都知道索罗斯这个名字——1992年击溃英镑,1994年狙击墨西哥比索。金融大鳄的嗅觉是最准的。
“我们的简报里提过索罗斯吗?”肖向东问。
“提过,在第五号简报,第2页。”秦文渊翻出档案,“原话是‘国际对冲基金可能成为危机触发器’。”
“把这句话加粗,放在下周简报的首页。”
那天下午,肖向东做了个决定:让陈思北来一趟老洋房。
陈思北从张江工地赶来,满身尘土。听完情况,他困惑:“我是搞芯片的,金融我不懂。”
“但芯片要卖给谁,你懂。”肖向东调出投影,“如果东南亚经济崩了,我们规划中的低端芯片市场就没了。如果全球需求萎缩,8英寸线的投资回报周期要拉长。”
他顿了顿:“陈思北,我们要重新评估芯片战略。两条腿走路没错,但可能要调整顺序——自主研发不能停,但引进线的节奏要放缓。”
陈思北沉默了很久。他理解逻辑,但情感上难以接受——8英寸线是他亲自谈判、亲自设计的,眼看设备就要运抵上海。
“如果危机不来呢?”他问,“如果只是虚惊一场,我们放慢节奏,就错过了时间窗口。”
“如果危机来了,而我们没做准备,死的不仅是时间窗口,是整个项目。”肖向东声音很沉,“陈思北,做芯片和做预警是一样的——都要为最坏情况做准备。”
最终决定:8英寸线设备进口暂缓,已到港设备封存待用;自主研发投入增加10%;市场开拓重心转向国内和欧美。
痛苦的调整。但没人反对。
调整的不只是芯片业务。
9月底,肖向东飞往香港。这次不是开会,是坐镇。
香港分公司办公室里,他召集了全部八名员工——都是这两年招聘的本地金融人才。投影幕布上显示着恒生指数K线图,和一行刺眼的数据:1996年1-9月,流入香港的热钱同比增长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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