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营房里的气味与马厩截然不同。
不再是粪尿和腐草混合的恶臭,而是汗味、皮革味、金属锈味以及某种粗粝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行伍的、粗犷而硬朗的气息。虽然也算不上好闻,却让李世欢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营房是土坯结构,比马厩的破木棚坚固得多,虽然依旧低矮,但至少能遮风挡雨。里面是两排长长的通铺,铺着干燥的稻草和粗糙的草席。此刻正是下午,营房里人不多,只有三五个士卒或坐或躺,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闭目养神。
当李世欢抱着那套衣甲兵器和口粮,跟着老赵头走进来时,几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好奇、打量、淡漠,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没有马奴们那种极致的麻木或嫉妒,但也绝无欢迎之意。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边镇军营里,一个新面孔的到来,引不起太多波澜,尤其是在底层士卒当中。
老赵头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个空位,对李世欢道:“你就睡这儿。规矩都记住了?”
“记住了,赵头儿。”李世欢低声应道,将怀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属于自己的那块狭窄铺位上。手指触摸到那粗糙但厚实的棉布号衣,冰凉的皮甲,以及沉甸甸的环首刀,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这些东西,代表着力量,代表着身份,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权利”。
“行,那你就自己安顿。我先回了,马厩那边还有一堆破事。”老赵头又对营房里那几个士卒吆喝了一声,“哥几个,这是新来的李世欢,以前……嗯,以后就在咱们这儿了,多照应点!”
那几个士卒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李世欢身上扫了扫,没太多表示。老赵头也不在意,拍了拍李世欢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营房里暂时陷入了沉默。
李世欢能感觉到那几道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身上。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里,融入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掉身上的些微不适和那点被审视的紧张感,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铺位。他将领来的那床薄薄的、硬邦邦的被子叠好,放在铺位一角。将号衣和皮甲仔细折好,放在被子旁边。环首刀和木盾则小心地靠在铺位最里面,触手可及。
他的动作不算快,但很认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他沉默而专注地做着这一切,没有试图主动和那几位“同袍”搭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怯懦或者讨好。
那几个士卒观察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新人虽然瘦弱了些,但看起来还算沉稳老实,不像是个会惹事的。最初的审视意味渐渐淡去,有人收回了目光,继续擦拭自己的刀,有人翻了个身,不再关注他。
这是一种默许,一种暂时的、冷漠的接纳。
李世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平稳度过了。
傍晚时分,外出操练和执行任务的士卒们陆续回来了。营房里顿时热闹起来,充斥着男人们的喧哗声、笑骂声和装备碰撞声。
更多的人注意到了李世欢这个新面孔。
“哟?来新人了?”
“看着面生啊,哪来的?”
“瘦得跟鸡仔似的,能挥得动刀吗?”
各种议论和调侃随之而来,语气大多直接甚至粗鲁,但比起马厩里那种充满恶意的欺凌,反而显得“正常”许多。
李世欢始终保持着低姿态,有人问话,他就简单回答:“小的李世欢,原是马厩那边的,蒙孙队主恩典,拔擢入伍。”他刻意略去了“马奴”二字,只提马厩和孙队主的拔擢,既回答了问题,又点明了自己的“背景”,不至于让人过分看轻,也不会显得炫耀。
提到孙队主,一些士卒的眼神有了细微变化,调侃的语气也收敛了些。无论怎么说,能被队主亲自点名提拔,总归是有点特别的。
但也有人不买账,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一道疤的老兵,被人称为“疤脸刘”的。他斜着眼打量着李世欢,嗤笑道:“马厩来的?呵,原来是伺候牲口的。怎么?给队主的马舔舒服了,混进咱们这儿来了?”
这话就带着明显的侮辱和挑衅了。周围顿时一静,不少人都看好戏似的望过来。
李世欢心里一紧,但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怒意。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对抗都是不明智的。他低下头,语气依旧平静:“刘哥说笑了,小的只是侥幸立了点微末功劳,不敢居功。”
疤脸刘见他不接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又哼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纠缠。军营里虽然崇尚勇武,但也讲究资历和圈子,欺负一个新来的没什么意思,只要对方识相。
一个小插曲就此过去。李世欢暗自记下了这个疤脸刘,知道这人恐怕不太好相处。
很快,开饭的哨声响起。士卒们纷纷拿着自己的碗筷涌向伙食房。伙食比马厩好了太多,虽然是大锅熬煮的杂粮粥和咸菜,但管饱,偶尔还能看到一点油花和菜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