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老钱继续道：“今天可是险呐！听说王管带都快把处决你的令牌请下来了！要不是有人拼死跑到镇将大人那儿……哦不，是周长史那儿，给你鸣冤告状，据理力争，你小子这会儿脑袋早就挂辕门上了！”
侯二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谁？”
他虽然莽，但不傻。在这军营里，谁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刺头去得罪王莽，甚至冲击镇将府衙？
老钱嘿嘿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和讨好：“还能有谁？就是前几天给你送药送肉的那位呗！啧啧，真是胆大包天啊！拉着刘贵什长，直接就闯了镇将府衙，当着周长史的面，把王莽那点破事全抖落出来了！说王莽克扣粮饷、激起兵变，还要在天使快来的时候杀人，给怀朔镇抹黑……好家伙，那叫一个条理分明！正说着呢，王莽自己冲进来，不打自招，可把周长史给惹恼了！”
老钱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周长史当场就把王莽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下令，天使在的这几天，谁也不能动你！侯二，你这命，可是人家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侯二彻底停下了吞咽，碗里的饭似乎也失去了味道。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送药送肉……闯府告状……硬撼王莽……周长史下令……
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拼接。
竟然是他？那个叫李世欢的马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甚至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他图什么？
风险那么大，值得吗？
无数个疑问在他心中翻滚。
老钱观察着他的神色，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侯二兄弟，老哥我多说一句。那李兄弟，可不是一般人。能从马厩里爬出来，得了孙队主青眼，还能让刘贵什长对他言听计从，更敢为了你干出这等泼天的大事……这是真豪杰！讲义气！你这条命如今是他保下来的，往后……可得心里有数啊！”
说完，老钱不再多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侯二一眼，轻轻关上了小窗，脚步声渐远。
囚笼内再次陷入昏暗和寂静，只剩下侯二粗重的呼吸声。
他愣愣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那只温热的陶碗。方才老钱的话语，如同重锤，一遍遍敲击着他的心神。
他不是不懂感恩的畜生。只是这些年，遭遇了太多的冷眼、欺压和不公，早已将内心层层冰封，习惯了用暴戾和桀骜来保护自己。他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对他施以毫无目的的善意，更遑论是以性命相搏的援手。
然而，那个叫李世欢的人，却做了。
在他最绝望、认定必死无疑的时候。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滋生、蔓延。那不仅仅是感激，更夹杂着困惑、震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和动摇。
他依旧想不明白对方图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这条捡回来的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了。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冰冷的镣铐，又看了看碗里那难得的、热乎乎的饭食，最终，埋下头，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将脸埋进碗里，狼吞虎咽起来。
眼泪，或许是因为饭食的热气，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饭粒，被他狠狠地咽了下去。
那双原本只剩下暴戾和死寂的眼睛深处，也悄然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光。
囚笼之外，夜色深沉。
李世欢站在自己营房里，远远望着囚笼的方向。刘贵已经回来复命，表示钱已送到，话已带到，侯二那边一切安稳。
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之色。
救下侯二，只是第一步，甚至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步。如何真正收服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让他为己所用，才是真正的考验。
施恩太过，易成挟恩图报，对方未必心服；表现得太急切，反而落了下乘，显得别有用心。
如今，种子已经播下。他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待，等待那颗种子在侯二心中自己生根发芽，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收获。
“侯二……”李世欢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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