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节堂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李世欢独自一人走下那冰冷的石阶,重新站在怀朔镇将府前空旷的广场上,料峭的寒风扑面而来。
他赢了。
《营田令细则》得以镇将府令的名义颁行,这等于为青石洼的发展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坚固的外衣。而他主动提请派驻的“监营使”,看似作茧自缚,实则是一步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的妙棋。
他缓步走向在广场边缘焦急等待的周平等人。周平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低声道:“将军,如何?”
李世欢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只是微微颔首:“成了。细则后续将以镇将府令颁行。不日将有监营使赴任。”
周平等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但看到李世欢沉静如水的表情,那喜色迅速收敛起来。
“走,先回刘大哥那。”李世欢没有多言,翻身上马。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怀朔镇喧嚣的街道,再次回到了刘贵那处院落。马蹄声在院门外停下,开门的汉子见是他们,连忙让了进去。
刘贵显然一直在等候消息,听到动静便从屋里快步走出,看到李世欢的神情,他精明的小眼睛眨了眨,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将李世欢引入正屋,关紧了房门。
“看老弟神色,事情……是成了?”刘贵一边给李世欢倒上一碗热酒,一边试探着问道。
李世欢接过酒碗,这次没有推辞,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带着些许辛辣感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成了,也未必是好事。”他放下酒碗,吐出一口浊气,将节堂内发生的一切,包括赵副将的发难、自己的应对、段长态度以及最终派遣孙腾为监营使的决定,叙述了一遍。
刘贵听得目瞪口呆,端着酒壶的手都忘了放下。他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时辰,在镇将府的节堂之内,竟上演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更让他震惊的是李世欢的应对,那份《细则》的提出已是胆大,主动请求派驻监营使,更是他闻所未闻的奇招!
“高!实在是高啊,世欢老弟!”刘贵放下酒壶,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脸上满是叹服之色,“你这手以退为进,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仅堵住了赵洪那老小子的嘴,还把镇将大人给架了上去,让他不得不支持你!妙,太妙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随即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看向李世欢,眉头微蹙:“不过……这监营使,终究是个麻烦。孙腾此人……老弟了解多少?”
李世欢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写了一个“利”字,随即又用手掌抹去。
“孙腾此人,我与他也算旧识。”李世欢缓缓道,“有些小聪明,通文墨,善计算,这是其长。但其人……心思活络,并非古板愚忠之辈,尤好财货。”他看向刘贵,“刘兄在镇中消息灵通,对此人风评,当比我更清楚。”
刘贵会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老弟看得准。这孙腾,确实是个‘妙人’。说他贪吧,胆子不算顶大,吃相也还讲究,不至于明目张胆;说他不贪吧,但凡过手的事情,总能刮下些油水。而且此人颇识时务,懂得看人下菜碟,并非一味蛮干之徒。镇将派他去,看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李世欢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如此说来,这位孙监使,倒并非不可‘相处’之人。”
刘贵也笑了,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正是此理。他求财,你求安。只要喂饱了他,让他能在镇将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甚至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监营使,便不是枷锁,反而成了你在怀朔镇的又一重保障。毕竟,他拿了你的好处,你的日子好过,他的日子也好过;你若倒了霉,他这监营使也做到头了,说不定还要被牵连。这其中利害,以孙腾之精明,不会算不过来。”
“只是这‘喂饱’,也需讲究分寸和技巧。”李世欢沉吟道,“过犹不及。既要让他满意,又不能让他觉得我青石洼是任他索取的肥羊,更不能落下太多把柄在他手中。而且,核心之事,如军械打造、部队训练、心腹安排,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让他染指。”
“这是自然。”刘贵赞同道,“孙腾所求,无非财货与一份安稳功劳。你将营田、账目等明面上的事情,按规矩让他参与,甚至分润些好处给他。暗地里的事情,不让他知晓便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接待孙腾的细节,如何安排住处、供应,如何初步试探其态度等等。
末了,刘贵感慨道:“经此一事,老弟你在怀朔镇,算是真正立住脚了。能以如此方式,从镇将那里拿到‘尚方宝剑’,又巧妙化解了赵洪的攻讦,这份胆识和谋略,非常人所能及啊!假以时日,这怀朔镇,怕是无人能再小觑于你。”
李世欢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更显凝重:“刘哥谬赞了。立住脚?还差得远。此次不过是侥幸,借了镇将需要政绩、需要平衡之势。赵副将经此一挫,只会更加忌恨,下次出手,必定更为狠辣阴毒。而镇将大人……他今日能给我这把‘剑’,来日若觉得我不好掌控,或者有了更大的利益交换,也能随时将这剑收回,甚至调转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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