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青石洼东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李世欢已经站在孙腾暂住的小院外了。他特意换了一身半旧的戎服,洗得干净但肘部有磨损的痕迹,腰间的佩刀也只是制式横刀,没有太多装饰。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既要显得重视这次会面,又不能太过张扬。
司马达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卷新削好的木牍,上面是营地最新的分区简图和劳力分配方案。侯二不在,李世欢让他去整队了,今日的民兵操练要照常进行,而且要显得“格外精神”。
院子里传来读书声,李世欢在门外静立片刻,等里面一段读完,才抬手叩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孙腾的那个随从小吏。见到李世欢,小吏连忙躬身:“李将军,您这么早……”
“不敢打扰孙大人读书,只是有几件营中事务,想请大人示下。”李世欢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院里的人听见。
果然,读书声停了。
片刻后,孙腾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李将军吗?快请进。”
李世欢迈步进院。这是个不大的院子,三间土房,原本是给路过军官暂住的,现在收拾得还算干净。孙腾站在正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身上穿着青灰色的常服,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看上去倒有几分边地官员的朴实模样。
“卑职见过孙大人。”李世欢抱拳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孙腾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在李世欢身上扫过,又落在他身后的司马达身上。
“这是营中的司马达。”李世欢侧身介绍,“平日营中庶务,多赖司马先生操持。”
司马达上前一步,躬身长揖:“卑职司马达,见过孙主簿。”
孙腾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他昨夜宴上见过司马达,知道此人能起草出那样规范的营田规划,必是精通文书律令之人。此刻再见,司马达举止有度,言辞恭谨,却又不卑不亢,心中不由又添了几分留意。
“司马先生辛苦了。”孙腾客气一句,转向李世欢,“将军这么早过来,可是有急事?”
“不敢称急事。”李世欢语气诚恳,“只是大人初到青石洼,对营中情形还不熟悉。卑职想,今日若大人得闲,可否请大人巡视营地,一来让大人了解实情,二来也请大人指点不足。毕竟大人见多识广,必能看出卑职疏漏之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孙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来青石洼,最怕的就是被架空,成为摆设。李世欢主动请他巡视,这是摆出了配合的姿态。至于“指点不足”,那是客气话,但听在耳中确实受用。
“将军有心了。”孙腾放下竹简,“本官既为监营使,督查营务本就是分内之责。既如此,就请将军带路吧。”
“大人请。”
三人出了小院,沿着营地中央的主道往南走。清晨的营地已经苏醒,流民们正从窝棚区出来,在空地上集合,等待一天的工作分配。见李世欢陪着一位文官打扮的人走来,不少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孙大人,这边是流民安置区。”李世欢指着西侧一片连绵的窝棚,“现有流民一千六百七十三人,分四个区安置。一区是最早收拢的,多是青壮和家口齐全的;二区、三区是后来陆续来的;四区在最西边,住的是孤寡老弱。”
孙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窝棚确实简陋,大多是用木杆搭架,覆以茅草、兽皮,有些甚至只是挖个地窝子,上面盖些树枝。但仔细看,却能看出些门道,窝棚排列得还算整齐,之间有留出通道;每个区域都有用石块垒出的公共灶坑;更远处,还能看见几个新挖的、用木栏围起的坑位,那是公共厕所。
“卫生倒是注意了。”孙腾点点头,“本官在怀朔,见过不少流民营,大多污秽不堪,疫病频发。李将军能想到挖厕坑,难得。”
李世欢坦然道:“大人谬赞了。其实最初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人多之后,随地便溺,实在不堪。后来司马先生提议,说‘病从口入,秽气生疫’,这才组织人手挖了厕坑,定了规矩:便溺入坑,违者罚工。起初还有人犯,罚了几次,也就都守规矩了。”
他说得朴实,是从实际困扰入手,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
孙腾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穿过窝棚区,前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这里搭着几十个大灶,妇人们正在生火煮粥。粥是粟米混着野菜、草籽熬的,稀得很,但热气腾腾,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香味。
几个负责分粥的老卒见李世欢过来,连忙站直行礼:“将军!”
“今日粥稠些了吗?”李世欢问。
“回将军,按司马先生的吩咐,今日起,出工者多加半勺。”一个独眼老卒答道,“只是……库里粟米不多了,照这个吃法,撑不到秋收。”
李世欢脸色不变:“知道了,先按这个标准发,粟米的事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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