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希望的火。
李世欢重新走上土台,等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他这才看向站在土台侧边的孙腾,孙腾今天也来了,穿着官服,但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孙大人。”李世欢拱手,“您是朝廷派来的监营使,是青石洼的见证。请您给乡亲们说几句话。”
这是为了保障。
孙腾整了整衣冠,走上土台。他看着下面两千多双眼睛,那些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激动,但看向他时,明显冷淡了许多。
“诸位父老。”孙腾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庄重而亲和,“本官孙腾,奉怀朔镇将府之命,监营青石洼。适才李将军所言,正是朝廷《营田令》之精义,亦是镇将大人抚恤流离、安边垦殖之德政。”
他顿了顿,“朝廷知北镇艰难,故准流民编户垦荒。只要诸位勤勉耕作,安分守己,秋后自有田亩授下。此乃皇恩浩荡,亦是镇将大人……”
“孙大人。”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是人群中的一个汉子,三十来岁,脸上有疤。孙腾记得他,登记时叫赵七,自称怀朔镇人,识字。
“赵七,你有何话?”孙腾保持着官仪。
赵七挤出人群,走到土台前:“小人就想问一句:朝廷的《营田令》,可规定了每亩要交多少租税?可规定了耕牛死了要赔多少?可规定了遇到蝗灾旱灾,官府给不给减免?”
一连三问,句句尖锐。
孙腾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答案——《营田令》细则里,租税是产量的三成,耕牛死了照价赔偿,灾年……灾年不减
但他不能这么说。
“《营田令》自有章程。”孙腾含糊道,“届时本官自会宣示……”
“那小人再问一句。”赵七不依不饶,“若是秋后收成了,官府来人说这地不是咱们的,要收回去,怎么办?若是镇将府换了人,不认孙大人您今天的许诺,怎么办?”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孙腾。
孙腾的额头冒出了细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代表朝廷,代表官府,但在这些流民心中,朝廷和官府正是让他们流离失所的元凶。他的官服、他的官话,非但不能增加信服力,反而成了隔阂。
“这……”孙腾看向李世欢,眼神里带着求助。
李世欢适时上前一步,拍了拍赵七的肩膀:“赵七兄弟问得好。所以,咱们不能光指望朝廷的文书,得靠自己。”
他转向所有人:“地,是咱们自己开出来的;粮,是咱们自己种出来的。只要咱们这两千多人抱成团,只要青石洼的男儿手里有锄头也有刀枪,谁敢来抢咱们的田,咱们就跟谁拼命!”
“对!拼命!”侯二第一个吼出来。
“拼命!拼命!”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孙腾站在台上,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流民,看着站在他们中间、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李世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明白了,这是李世欢的“阳谋”了。
让他这个监营使站在台上,不是为了让流民感激朝廷,而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到,朝廷的代表就在这里,但真正能给他们希望、能带他们拼命的,是李世欢。
他是见证者,不是施恩者。
大会在震天的口号声中结束了。流民们没有散去,而是在各队队正的带领下,直接开赴工地。侯二带着青壮去挖最后两段水渠,胡大带人去北坡牧场继续建围栏,杜建的巡骑队上马出营巡逻,妇孺们也开始忙碌,洗菜、烧水、缝补、编筐。
李世欢走下土台时,孙腾跟了上来。
“将军方才……为何不帮本官解围?”孙腾的声音有些低沉。
李世欢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大人,您觉得,我说一句‘孙大人说得对’,他们就会信吗?”
孙腾沉默。
“那本官这监营使,究竟有何用?”孙腾的语气里有一丝自嘲。
“有大用。”李世欢正色道,“没有大人,青石洼就是非法流民营,随时可能被剿。没有大人的官印,咱们去怀朔要不到一粒粮、一头牛。没有大人站在这里,我刚才说的‘授田’,就是聚众谋反。”
孙腾怔住了。
“那赵七所问……秋后若真有变故?”孙腾低声问。
“所以咱们得快点。”李世欢望向正在远去的人群,“快点把地种好,快点把粮收上来,快点让青石洼壮实起来。等咱们有五千人、一万亩地、一千兵的时候,谁想动咱们,都得掂量掂量。”
他转过头,对孙腾笑了笑:“到时候,大人的政绩,可就不止是‘督导营田’了。”
孙腾心中一动。他听懂了言外之意,如果青石洼真能壮大,他这个监营使的功劳,将远超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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