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你这些法子太狠,报上去可能惹麻烦。
李世欢沉默片刻,道:“侯景练兵,一切按军法、按实战所需。镇将段将军最重实务,想来能理解。孙监营如实记录便是,若有不明之处,随时可来问我。”
孙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面上依旧带笑:“既然如此,下官明白了。”
他拱拱手,带着随从走了。
司马达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他这是提醒,也是试探。”
“我知道。”李世欢淡淡道,“但他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退。今日退一步,明日他就敢进三步。练兵的事,必须硬气。”
他顿了顿,又道:“晚上你亲自去一趟周平那儿,告诉他,乱葬岗外围的照应要做得隐蔽,绝不能让人看出来是我们的人。尤其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我们选练作假。”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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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河滩上的训练终于结束。
又有九个人在加练中撑不住,主动退出。剩下五十五人,个个浑身湿透,满身泥泞,不少人手上、脸上都带了擦伤。
侯景让伙房烧了热水,抬来几桶姜汤。
“喝完,去洗洗,换身干衣服。”他站在众人面前,声音依旧冷硬,“戌时正,营门口集合。记住,每人只准带一把短刀,不准带火把、不准结伴。子时前出发,天亮前回来。回不来的,或者回来的路上被我发现有同伴的,一律淘汰。”
人群里一片寂静。
只有喝汤的吞咽声,和压抑的喘息。
侯景最后看了一眼这些人,转身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土屋时,天色已经全黑。屋里没点灯,他就坐在黑暗中,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刀。
刀身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星光,泛起一层冰冷的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进来。”侯景头也不抬。
门被推开,周平闪身进来,反手带上门。
“侯队正。”
“说。”
“乱葬岗那边,我亲自去看过了。”周平低声道,“旧坟大多塌了,新坟……有几座是上月柔然人袭边时死的流民埋的。地方偏,夜里确有狼嚎,但没见到狼群活动的痕迹。柔然人的游骑最近一次出现在那边是五天前,目前应该安全。”
“你派了几个人?”
“四个。”周平道,“两人在乱葬岗南面三里外的土坡上,两人在北面二里外的林子里。都带了弓弩和响箭,若有异常,他们会示警。但不会靠近乱葬岗,更不会插手选练。”
侯景点点头:“做得好。”
周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侯队正,今夜这关……会不会太险了些?真有人吓出毛病,或者走丢了……”
“那就淘汰。”侯景收起刀,抬头看向他,“周平,你我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该知道,真正的胆量不是不怕,是怕得要死,还能继续往前走。今夜这一关,筛的不是胆子大的人,是筛那些就算尿了裤子、腿软得站不住,也能咬着牙把坟头砖抱回来的人。”
周平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夜探敌营时的情景——趴在草丛里,听着巡逻兵的脚步声从头顶走过,自己浑身冷汗,牙齿打颤,却一动不敢动。
那种恐惧,他到现在都记得。
“我明白了。”周平抱拳,“那我先去准备了。”
“去吧。”
周平离开后,侯景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他起身,从墙角一个木箱里翻出一块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是一面残破的三角形旗帜,布料已经朽烂,但还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上面用黑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鬼头。
这是很多年前,他跟着上一任戍主——一个同样心狠手辣的老兵——时,那支队伍的旗。后来那支队伍打光了,只剩他一个人活着回来,这面旗也就被他藏了起来。
他把旗摊在膝上,手指摩挲着那个鬼头绣纹。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戌时了。
侯景收起旗帜,重新包好,放回箱子底层。然后他推开门,走进夜色中。
营门口,五十五个人已经集合完毕。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侯景骑在“夜鬼”上,缓缓从队列前走过。月光下,他看见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有的苍白,有的紧绷,有的眼神飘忽,有的则死死盯着前方。
他停在陈小禾面前。
这孩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
“怕了?”侯景问。
陈小禾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怕就对了。”侯景淡淡道,“我也怕。每次去干这种活,我都怕。但怕没用。你得学会跟怕待在一起,还得让它给你让路。”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驱马到队列前方。
“出发。”
五十五人,五十五匹马,沉默地融入北地的夜色。
侯景没有跟去。他勒马站在营门外,看着那些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最后一抹影子也被吞没。
然后他调转马头,缓缓回到营地。
戍墙上,李世欢站在那里,也望着北方。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带着河滩的水汽和远处草场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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