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那个蹲过的老卒第一个站出来:“将军,俺跟车去!俺倒要看看,哪些王八羔子吃了咱们的粮,还敢说咱们的坏话!”
“我也去!”
“算我一个!”
人群躁动起来。李世欢抬手压了压:“押车的人,侯二来选。其余人,该巡防的巡防,该操练的操练。青石洼的脊梁骨,不能因为少了二百石粮就弯了。”
他看向司马达:“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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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队离开营地时,已近午时。
二十辆车,每车十石,由四十头驮马拉着。侯二亲自带队,选了五十名精悍士卒护送。车队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车辙,一路向南。
李世欢没有去送。
他回到土屋,关上门,坐在那张粗糙的木桌前。桌上摊着一张怀朔镇的简图,上面用炭笔标着各戍堡的位置、兵力、存粮情况——这些都是司马达这些年暗中收集整理的。
他的手指点在“青石洼”三个字上。
然后缓缓移到“怀朔镇城”。
“二百石粮……”他低声自语,“能买来多久的太平?”
没有人回答。
窗外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整齐而有力。那是尉景在带人练习枪阵。这个月前才投奔来的汉子,确实有两下子,短短时间就把那群新兵练得像模像样。
李世欢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洛阳,皇宫,那些从未谋面却掌握着他生死的人。他们一道旨意,就能让元略这样的宗室贵胄贬到边塞;他们一个念头,就能让六镇几十万军民挨饿受冻。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青石洼这个地方。
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叫李世欢的戍主,正在用自己最后的口粮,去换一线生机。
“将军。”门外传来周平的声音。
“进。”
周平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刚收到的消息。元略在镇城放出话,说昨夜闹事的士卒情有可原,要段将军‘查明粮饷短缺的根源,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根源?”李世欢睁开眼,“他说的根源,是指咱们青石洼粮太多,还是指段将军调度无方?”
“……都没明说,但意思到了。”
李世欢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他这是在逼段将军表态。要么动我,要么承认自己治军无方。好棋。”
“那咱们送粮……”
“送粮是破局。”李世欢站起来,走到窗边,“元略要的是‘不公平’,咱们就给他‘公平’——把咱们的粮食分出去,大家一起饿肚子,这就公平了。段将军要的是‘稳定’,咱们就给他‘稳定’——粮送过去,闹事的人有饭吃,自然就稳了。”
他顿了顿:“但这只是缓兵之计。元略不会罢手,段将军……也未必会保咱们到底。”
周平咬牙:“难道就只能任人宰割?”
“当然不。”李世欢转身,看着他,“周平,你暗中挑选一百人,要绝对可靠,身手好的。从今天起,他们不再参与营中日常事务,由你单独训练。练什么?练如何在雪地里潜伏,如何在夜里突袭,如何在被包围时杀出一条血路。”
周平瞳孔一缩:“将军是准备……”
“准备最坏的情况。”李世欢声音平静,“如果有一天,这怀朔镇容不下咱们了,咱们得有办法活着离开。”
“那营地里的其他人……”
“真到那一天,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李世欢看向墙上的地图,“带不走的……各安天命。”
周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将军,您说……段将军会领咱们的情吗?”
李世欢沉默片刻。
“他会收下粮食,也会当众表彰。”他缓缓说,“但在他心里,咱们送粮不是情分,是本分——因为咱们是他麾下的戍堡,咱们的粮食,本来就是他可以调动的资源。咱们主动送,他省了力气,自然高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周平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土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李世欢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炭笔,在地图边缘写下几个字:
“粮尽之日,祸起之时。”
然后他在下面又加了一行:
“需早谋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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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城,将军府。
段长看着堂下堆成小山的麻袋,脸上看不出表情。粮车的辙印从府门外一直延伸到堂前,在积雪上格外醒目。
司马子如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二百石,都是上好的粟米。李戍主说,这是青石洼能拿出的全部余粮了,请将军分给昨夜受累的弟兄们,安安军心。”
“全部余粮?”段长重复了一遍。
“他是这么说的。”
段长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李世欢这个人……你说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司马子如斟酌着词句:“李戍主出身寒微,能在边镇立足,靠的就是‘实在’二字。他说是全部余粮,那多半就是明面上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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