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肇泰外号杨一筐,是大明官场上难得一见的清官,派他去谈判,起码不会被杨家抓起来扭送京师。
与此同时,杨一筐也是官场上的异类,到哪都不受待见,和杨家谈判的倒霉差事,当仁不让的落在他的头上。
之所以被称作倒霉差事,是因为无论谈成什么结果,总会有人不满意,进而迁怒杨一筐……哪怕派他去谈判的李栖凤,也有让他背锅的心思。
如果和杨家妥协,以后朝廷追责,杨一筐就是第一责任人。
如果和杨家谈崩了,这件事越闹越大,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杨一筐还是第一责任人。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官场上下都在看杨一筐的笑话,杨一筐却欣然领命,当晚乘一叶扁舟,飘然前往黄州城。
别人怕杨家,他却不怕。
都是自己人。
他和杨家有合作关系,正和杨锐同伙谋夺红岭铁矿,杨家突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杨肇泰有很多话想和杨锐说一说,再见一见杨大杨二两位公子。
到了黄州城,胡延学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说话就非常谨慎。
杨肇泰也摸不清胡延学的路数,说话同样很谨慎。
他们两个都在暗通杨家,警惕性都很高,都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杨家骂了一顿。
听说杨肇泰要去和杨家谈判,胡延学非常慷慨的给他派了一百名护军,又再三叮嘱他安全第一,如果话头不对,尽快设法脱身,千万不要把自己折进去。
杨之斌据说有个小本子,记了很多湖广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的黑材料,杨肇泰是号称“杨一筐”的清官,如果上了那个小本子,半生清名毁于一旦。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再者说,杨一筐的屁股上本来就有屎——他只是不谋私利,违规的事情做的并不少。
杨肇泰没想到,胡延学竟然如此的古道热肠,颇有几分感动。
一百名护军坚辞不要——杨家如果翻脸动手,带上这一百名护军也没用,不如留在城中,多一百守城的兵力。
胡延学一定要给他一百护军——杨家肯定不会来打黄州城,不妨拿这一百护军做个人情,这一百护军去看看王美甫被抓的惨样,也有利于消息的传播扩散。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杨一筐的态度太过坚决,胡延学拗不过他,只得作罢——杨一筐暗怀鬼胎,害怕人多眼杂,万一被看出破绽,打死都不要胡延学给他派的一百护军。
第二天一早,杨肇泰孤身出城,缓慢而又坚定的,走向远处的杨锐军营,城墙上数百上千的军民百姓,无不投以敬佩的目光。
进入军营后,杨一筐就受到特殊的礼遇,请入营帐休息片刻,由杨锐亲自接见。
所谓的“谈判”,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杨锐明确宣布,不会和地方官府妥协,必须把徐凌云、王美甫那四个贪官扭送京师。
开弓没有回头箭。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现在和官府妥协放了王美甫,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果难以预料。
看到杨锐一心要把事情搞大,杨一筐觉得并不理智。
但也没有劝阻。
以为杨家还有其他底牌,还有其他安排。
在杨肇泰想来,以《大诰》的名义“扭送”四名贪官去京师,肯定涉及高级别的朝局博弈,多半是东林党酝酿已久的一次反击,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武昌知府能够置喙的。
但是可以摇旗呐喊,浑水摸鱼。
“锐哥锐气过人,敢做敢当,本官自愧不如,一举擒获自投罗网的徐凌云,更是神来之笔!”
杨一筐在官场上特立独行,并不擅长商业互吹,有些生硬的笑道:“小横岭铁矿那边,我会安排好一切,锐哥不用费心……”
徐凌云已被杨锐打入木笼囚车,杨一筐准备趁这个机会,硬吃红岭铁矿。
“全凭杨太守运筹帷幄。”杨锐笑着问道:“杨太守临来之前,省城有什么异动?”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说敌人内部的情报吧。
于是乎,杨一筐就把李栖凤卖了个干净……
顺便又说了下,士林官场对这次《大诰》事件的反应态度,提醒杨锐不要搞得太激烈,注意分寸,有些底线不能碰。
杨锐一一答应,并不意外。
以《大诰》的名义扭送贪官,的确不合法理,客观来说就是钻法律的空子,但是……
从大义上来说,杨锐是正义的,那些贪官污吏的确太过分,人人得而诛之!
听说李栖凤补齐了巡抚标营四个月的欠饷,杨锐多了几分郑重。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巡抚标营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绝非黄州守备的土兵可比。
……
两天后,吕览承率领巡抚标营的两千多人马,乘坐水师战船赶到黄州城。
下船上岸的时候,吕览承打起十二分精神,命令手下严加戒备,防止被杨家私兵突袭——黄州府是杨家的主场,巡抚标营却是孤军深入的客军,绝不能大意轻敌。
好在下船的码头离黄州城不远,城中的胡延学接到消息,派来一百土兵接应,无惊无险的进到城中。
“杨贼昨天已经走了,正向蕲水县逃窜,吕将军可以在城中休整一日,然后追击杨贼。”
胡延学演技拉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吕览承心中一沉,追问道:“徐省宰和王知府几位大人呢?”
胡延学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当然是一起带走了,一路上都关在囚车里,引来很多无知蠢民围观谩骂,简直斯文扫地……”
有杨肇泰充当内鬼,杨锐早就知道李栖凤下了死命令,让巡抚标营尽快求战。
既然如此,杨锐就要主动避战,拖延时间。
打仗和打麻将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不能让敌人想吃就吃,想碰就碰……一定要反着来,等他上头着急了,才会露出破绽,被我军找到战机。
果然,吕览承当时就有点着急:“军情如火,末将不用休整,这就率部出发,向蕲水县方向追击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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