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邺城,秋风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像是要将这座刚刚易主的冀州治所,卷入一场无声的旋涡。袁绍身着玄色朝服,缓步走上州牧府的高台,从侍者手中接过那方象征冀州权柄的铜印时,台下的欢呼声震彻云霄,却压不住南城门口那抹刺目的白——耿武的尸身悬在城门楼的木梁上,青丝绦带随风飘荡,成了这场权力更迭中最决绝的注脚。
韩馥缩在人群的角落,看着昔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袁绍占据,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他还记得三天前,闵纯在家中阖门自尽时,府外传来的丧钟;也记得李由带着家眷连夜逃往陈留时,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如今耿武以死明志,剩下的旧部要么被袁绍安插的亲信替换,要么就成了军中“清理”的对象,他这个卸了权的前冀州牧,不过是袁绍眼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使君,张邈将军派人送来书信,邀您前往陈留暂避。”侍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生怕被巡逻的袁军士卒听见。韩馥猛地回神,看着信上张邈熟悉的字迹,心中涌起一丝侥幸。张邈与他素有旧交,如今袁绍正忙着调兵北上阻挡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想必无暇顾及他这只“丧家之犬”。当夜,韩馥换上粗布衣裳,混在流民之中,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抵达了陈留郡府。
张邈见他形容枯槁,心中不忍,便将他安置在府中偏院,虽不似州牧府那般奢华,却也算得上安稳。韩馥本以为能就此躲过一劫,可没过几日,府中下人便来通报:袁绍派荀谌为使,前来拜会张邈。
听到“荀谌”二字,韩馥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荀谌是袁绍帐下谋主,正是他与郭图逢纪一道,以“公孙瓒来攻、袁绍可依”为由,步步紧逼,才让他不得不交出冀州印绶。如今荀谌到访,焉能是好事?
“使君莫慌,或许只是袁绍有要事与我商议。”张邈见他面色惨白,出言安抚,可韩馥心中的恐惧早已生根发芽。他躲在偏院的回廊后,看着荀谌身着青色儒衫,从容步入正厅,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在他眼中却与索命的厉鬼无异。
正厅内,张邈与荀谌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后便悄然退下。韩馥屏住呼吸,贴着廊柱偷听,只听见荀谌开门见山道:“孟卓兄,公孙瓒率白马义从南下,兵锋直指冀州,我家主公麾下将士虽众,却缺善骑之师。此次前来,是想向兄台借五千铁骑,待击退公孙瓒,必当双倍奉还。”
张邈闻言,眉头微蹙。他与袁绍素有往来,却也不愿轻易卷入冀州与幽州的纷争,更何况五千铁骑乃是陈留的精锐,岂能轻易外借?“友若,非我不愿相助,只是陈留地处中原,亦需兵力镇守,五千铁骑一动,恐生变故。”
荀谌似乎早有预料,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随即起身,走到张邈身边,微微俯身,将嘴唇凑到张邈耳边。韩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不见荀谌的神情,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张邈的眉头越皱越紧,偶尔点头应和几句。
秋风穿过庭院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无形的阴谋。韩馥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袁绍清洗旧部时的场景:那些曾跟随他多年的将领,有的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斩首示众,有的被剥夺兵权后离奇身亡。如今他身在张邈府中,若是袁绍授意张邈杀他,岂不是插翅难飞?
“一定是了……荀谌定是让张邈杀我……”韩馥喃喃自语,脚步踉跄地退回偏院。他坐在书房的案前,目光落在桌上的裁纸刀上,那把刀是他当年任冀州牧时,特意让工匠打造的,刀刃锋利,木质刀柄上还刻着他的字号。
他想起自己当年坐拥冀州,带甲十万,粮草充足,本是一方诸侯,却因耳根子软,听信了荀谌的游说,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如今寄人篱下,连苟活都成了奢望。荀谌方才与张邈附耳低语,定然是在交代杀他的细节——或许是怕动静太大,要张邈伪装成他“自尽”的模样;或许是怕留下后患,要将他的家眷一并处置。
越想越怕,韩馥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他拿起裁纸刀,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竟让他生出一丝解脱的念头。“袁绍……荀谌……你们赢了……”他惨然一笑,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闭上眼睛的瞬间,脑海中闪过耿武吊在城门的模样,闪过闵纯自尽时的决绝,最后定格在荀谌附耳低语的那一幕。
“噗嗤”一声,刀刃划破皮肤,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桌上的信纸。韩馥倒在案前,眼睛圆睁,仿佛还在凝视着正厅的方向,试图看清荀谌与张邈究竟说了些什么。
此时的正厅内,荀谌刚刚直起身,看着张邈道:“孟卓兄,方才所言,是我家主公的底线。若兄台实在为难,三千铁骑亦可,主公承诺,战后将把魏郡的三座城池赠予陈留。”张邈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友若,此事容我再思量几日,你且先回驿馆歇息。”荀谌见状,知道多说无益,便起身告辞。
待荀谌离开后,张邈想起韩馥方才的异样,便派人去偏院探望,却只见到书房内满地的鲜血,以及倒在案前的韩馥。张邈看着那把染血的裁纸刀,又想起方才荀谌附耳时说的话——不过是袁绍担心张邈不肯借兵,让荀谌透露“公孙瓒若破冀州,下一个便是陈留”的隐忧,劝张邈以大局为重。可谁能想到,这番寻常的游说,竟让韩馥误以为是要取他性命,最终选择了自尽。
消息传到袁绍耳中时,他正在军营中部署抵御公孙瓒的策略。听完下属的禀报,袁绍只是淡淡一笑:“韩馥本就是个怯懦之人,死不足惜。”一旁的郭图却道:“主公,荀谌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张邈因此对主公心生芥蒂,反倒不美。”袁绍摆了摆手:“友若素来沉稳,他与张邈附耳,不过是为了促成借兵之事,韩馥之死,纯属巧合。”
可真的是巧合吗?无人知晓。或许荀谌在附耳时,早已料到韩馥会偷听,也料到这位前冀州牧的多疑与怯懦,故意用低声交谈的方式,逼他走向绝路;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与张邈商议借兵的细节,从未想过会引发这样的后果。就像邺城的秋风,吹落了枯叶,也吹灭了韩馥的性命,究竟是风的刻意,还是叶的脆弱,终究成了一桩无解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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