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挑开盖头的手指有些发紧，粗粝的掌心蹭过绣着并蒂莲的丝绸时，竟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拘谨。盖头落下的瞬间，他只觉眼前一亮，夏侯涓端坐在铺着红毡的榻上，乌发挽成垂挂髻，斜插一支银镀金的步摇，烛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出淡淡的粉，连垂着眼帘时颤动的睫毛，都像是沾了春夜的露。
“俺……”张飞刚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比平日粗哑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面对如此漂亮的新娘子，张飞只有傻笑，“嘿嘿嘿嘿……！”
夏侯涓闻言，脸颊红得更甚，双手紧紧攥着裙摆上的缠枝纹刺绣，连脖颈都染上了薄红。她自小在夏侯家长大，听的都是沙场征战的故事，原以为张飞就是一个内心正直的糙汉，没有想到他的眼神里竟藏着都是笨拙的温柔。她不敢抬头，只低声应了句：“将军……夫君，不必多言，涓……涓知晓。”
张飞听她唤自己“夫君”，心里顿时像揣了团炭火，热得发烫。他迈着大步走到榻前，厚重的战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就在他伸手想扶夏侯涓起身时，脑子里忽然闪过白日里在城门外与关羽争执的画面——那时他指着二哥的鼻子骂，说他降曹是忘了桃园结义的誓言，说他贪图富贵忘了兄长。
“俺……”张飞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他盯着夏侯涓鬓边的步摇，忽然想起几天前夏侯涓告诉她的——自己不只是夏侯渊的养女，还是他的亲侄女，而曹操的父亲曹嵩，本就是夏侯家过继给曹家的儿子。这么算来，夏侯涓与曹操也是沾着亲的。
他猛地后退一步，腰间的佩剑撞在桌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帐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映得张飞的脸忽明忽暗。他想起关羽在曹营时，为了保护二位嫂嫂，忍辱负重签下“降汉不降曹”的约，想起二哥千里走单骑时过五关斩六将的艰险，再看看自己——如今竟娶了曹操的侄女，这要是让二哥知道了，他该怎么想？
“俺……俺这算什么？”张飞喃喃自语，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白。白日里他还在指责关羽与曹营有牵扯，可眼下自己却成了曹家人的女婿，这岂不是比二哥当初的处境更难辩解？他越想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连耳朵都烧得发烫。
他终于体会到关羽被他误会时的滋味了——那种百口莫辩的委屈，那种不被兄弟理解的难受，原来竟这般磨人。方才还满心想着重温洞房花烛的喜悦，此刻却只剩下满心的羞愧，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夏侯涓坐在榻上，见张飞站在面前半天没动静，只以为他是看自己看得呆了，心里又羞又喜，指尖轻轻绞着衣角。可等了片刻，她却察觉到不对——张飞的眼神涣散，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显然是在想别的事情，早已神游天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张飞面前。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竟露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夏侯涓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她轻轻伸出双手，放在张飞的胸前，指尖触到他婚服的冰冷时，也感受到了他胸腔里沉重的心跳。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夏侯涓的声音很轻，像春夜里的微风，温柔地拂过张飞的耳畔。
张飞猛地回过神，低头看见夏侯涓仰着的脸，眼神里满是关切。他愣了愣，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拉着夏侯涓走到桌边坐下，将白日里误会关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城门外的争执，到关羽的辩解，再到自己如今娶了夏侯家女儿的处境，连他心里的羞愧和不安，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俺先前还骂二哥，说他忘了兄弟情分，可俺现在……俺现在却成了曹家的女婿，”张飞说着，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出几滴，“俺这要是让二哥知道了，他该多寒心？俺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夏侯涓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张飞说完，她才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温暖。她看着张飞满是懊恼的脸，轻声道：“夫君，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二哥为人正直，最重情义，他当初忍辱负重，也是为了保护二位嫂嫂，为了日后能与夫君和大哥重逢。”
她顿了顿，又道：“夫君如今觉得羞愧，是因为知道自己错怪了二哥，也明白这份姻亲关系可能让二哥为难。可这并非夫君的过错，你与我相识，本就是机缘巧合，更何况你从未有过半点对不起大哥和二哥的心思。”
张飞抬头看着夏侯涓，眼神里满是意外——他原以为这姑娘会因为自己的顾虑而生气，却没料到她竟这般通情达理。
“那……那俺该怎么办？”张飞的声音软了下来，竟有几分像做错事的孩子。
夏侯涓微微一笑，烛光映在她的眼底，像是盛着星光：“夫君该学学大哥的宽容——大哥待人一向宽厚，即便遇到再难的事，也从不会轻易苛责兄弟；也要学学二哥的胸怀，二哥能为了大义忍辱负重，这份气度，夫君也该多学学。”
她轻轻拍了拍张飞的手，继续道：“你先前对二哥的误会，本就是因为太过莽撞，没弄清缘由就动了怒。明日你不如亲自去找二哥，好好赔个礼，把事情说清楚。二哥向来疼你，只要你真心认错，他定然会原谅你的。”
张飞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看着夏侯涓温柔的眉眼，心里的羞愧和不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爽朗：“俺听你的！明日一早就去找二哥，俺给他磕个头，把话说清楚！”
夏侯涓见他想通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起身给张飞倒了杯酒，递到他面前：“夫君，今日是咱们的大喜日子，莫要再为过往的事烦忧。先饮了这杯酒，往后咱们夫妻同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起面对。”
张飞接过酒杯，看着杯中映出的烛光，又看了看夏侯涓温柔的笑脸，心里的那点拘谨也烟消云散。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了心肺。他放下酒杯，伸手将夏侯涓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好，往后俺们夫妻同心，一起面对。”
这一夜，春光无限，被翻红浪，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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