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引五百校刀手奔赴长沙,那股凛然的杀气与傲气仿佛还萦绕在桂阳城头。刘备与诸葛亮在关羽出发三日后,终究放心不下,将桂阳一应事务全权托付给赵云后,也带着少数亲卫,悄然启程,前去与陈到那支暗中策应的大军汇合。偌大的桂阳郡,军政重担,彻底压在了赵云一人肩上。
太守府的书房,成了赵云临时的“避难所”。他几乎是刻意地让自己沉浸在海量的公务之中。从清晨天色微熹,到深夜月明星稀,案几上的公文簿册堆积如山,他埋首其间,批阅、核验、下令、召见属吏……日程排得密不透风。他亲自复核田亩户籍,调整税赋细则;他审阅军备清单,督促陈应、鲍龙加紧操练;他甚至过问市井管理、水利修缮等细务,事无巨细,仿佛要将桂阳郡的每一寸肌理都梳理得清清楚楚。
主簿马修等人私下里都暗暗咂舌,敬佩这位赵将军(他们仍习惯称将军)的勤勉与精力,却也隐约感觉,这位上司似乎……太过投入了。那忙碌的身影背后,仿佛藏着一股急于驱散什么的焦躁。
只有赵云自己知道,这近乎自虐的忙碌,是一层坚硬的甲胄。甲胄之下,是两处不愿触碰的柔软。一处是远在江夏,刚刚为他诞下麟儿的发妻韩颖。
另一处,便是这太守府内宅里,那位身份尴尬、静默无声的樊氏。自那日刘备、诸葛亮离去后,赵云便再未踏入内宅一步,也尽量避免与樊氏有任何照面。他将自己禁锢在外堂的书房与军营之间,用无尽的公务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仿佛只要不看见,那棘手的问题便不存在。
这天下午,赵云正凝神审阅主簿马修呈上的最新田亩清查数字,试图从那些枯燥的数字中,规划出明年春耕的劝课农桑之策。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墨香与书卷气的淡淡馨香。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樊氏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书案旁不远处。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白瓷碗,碗中盛着晶莹剔透、微微冒着热气的银耳羹。她见赵云突然抬头,仿佛受惊的小鹿,眸光一颤,慌忙低下头,快步上前,将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空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将……将军近日辛劳,妾身……熬了一碗银耳羹,将军趁热用些吧……”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某种极其艰难的任务,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不敢再看赵云,转身就要像逃离一般匆匆离去。
“夫人留步。”
赵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让樊氏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她背对着赵云,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赵云看着那碗色泽温润、火候恰到好处的银耳羹,又看了看樊氏那单薄而紧绷的背影,心中莫名地软了一下。他并非铁石心肠,这些日子虽刻意回避,但也从侍女口中零星得知,樊氏在内宅深居简出,终日不语,如同隐形人一般。这碗羹汤,恐怕是她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送来的。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樊氏身侧,语气放缓了些:“夫人,可用过饭食了?”
樊氏没想到赵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依旧不敢抬头。
赵云端起那碗尚且温热的银耳羹,道:“公务暂且处理完毕。若夫人不介意,一同去后堂用些点心,可好?”
樊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随即又迅速低下,声如细丝:“妾身……不敢打扰将军。”
“无妨。”赵云说着,已率先向后堂走去。樊氏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来到后堂,这里比书房多了几分生活气息,但也依旧简洁。赵云示意樊氏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他将那碗银耳羹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并未自己先用,而是看着紧张得手指不停绞着衣角的樊氏,心中暗叹。
他知道,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一直回避,并非解决之道,反而让两人都困在这尴尬的囚笼里。
“夫人,”赵云开口,声音尽量温和,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还不知夫人闺名,芳龄几何?故乡何处?”
樊氏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似乎没料到赵云会问这些。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赵云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依旧很小,却清晰了许多:“回将军……妾身姓樊,单名一个玲字。今年……虚度二十春秋。故乡……亦是常山真定。”
“哦?也是真定人?”赵云眼中露出一丝讶异,这倒是个意外的共同点。“家中还有何人?”
樊氏的眼神黯淡下去,带着一丝追忆的哀伤:“父母……早年间便在战乱中亡故了。妾身……十五岁时,由族中长辈做主,嫁与了先夫……便是赵范太守的兄长。” 她的话语在这里顿了顿,带着难以言说的涩然,“谁知……福薄,嫁入赵家当年,先夫便……便染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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