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
江边半山腰上,忽然响起一阵琴声。
琴音清越,穿透江风,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瑜浑身一震。
他精通音律,一听便知,这是古曲《高山流水》。抚琴之人造诣极高,指法精妙,意境深远。琴声起初平和,如山间清泉,缓缓流淌;继而激越,如飞瀑直下,气势磅礴;最后归于宁静,如深潭映月,澄澈空明。
弹的是伯牙子期,奏的是知音难觅。
周瑜抬头望去。
半山腰的凉亭中,一人羽扇纶巾,端坐抚琴。秋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诸葛亮。
他在那里,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在胜负已分、残局将收的时刻,弹着一曲《高山流水》。
琴音袅袅,飘过战场,飘过残骸,飘过鲜血,飘到周瑜耳边。
周瑜听着,忽然懂了。
诸葛亮在告诉他:你的计谋,我懂。你的野心,我懂。你的无奈,我也懂。
这世上,最懂周瑜的,不是孙权,不是鲁肃,甚至不是小乔。
是他的敌人,诸葛亮。
知音难觅,偏偏觅到了敌人。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周瑜又吐出一口血。这次不是气的,是悲的。
琴声停了。
诸葛亮起身,对着江面,遥遥一揖。
周瑜看着那个身影,许久,许久。
然后,他缓缓抬手,还了一揖。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船帆升起,战船离岸,顺流而下。
江陵城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
周瑜躺在船舱中,闭着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曲《高山流水》。
程普守在床边,低声道:“都督,此仇……”
“没有仇。”周瑜睁开眼,目光空洞,“技不如人,何仇之有?”
他望向舱顶,喃喃道:“从此江东……十年内,莫再言取荆州。”
“那诸葛亮……”
“诸葛亮……”周瑜闭上眼睛,“他是知音,也是天堑。有他在一日,荆州……不可图也。”
舱外,长江东去,浪涛声声。
而江陵城头,赵云望着远去的船帆,转身下城。
半山腰上,诸葛亮收起琴,羽扇轻摇。
“知音已去,”他轻叹一声,“也该……西进了。”
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一场精心策划的“假途灭虢”,一场将计就计的“四面合围”,就这样,在一曲《高山流水》中,落下帷幕。
从此江东周郎,再也无力西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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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的灵堂设在都督府正厅。灵前,小乔一身孝服,容颜憔悴,跪坐于地,已无泪可流。
府外长街上,百姓自发聚集,默默垂泪。周瑜在江东威望极高,他的死讯传来,举城悲恸。
就在这满城哀戚之时,一叶轻舟靠上柴桑码头。
诸葛亮一袭素服,羽扇未执,只捧一卷帛书。赵云跟在他身后,依旧白袍银甲,但未带兵器,只在腰间佩剑。
二人上岸,早有鲁肃在码头等候。
“孔明……”鲁肃眼眶通红,显然哭过,“公瑾他……”
诸葛亮神色肃穆,对鲁肃深深一揖:“有劳子敬引路。”
三人走向都督府。沿途百姓见是诸葛亮,先是惊愕,继而愤怒——江东人都知道,周瑜是被诸葛亮气病的,柴桑兵败后,周都督一病不起,拖了两个月,终究去了。
“诸葛亮!你还敢来!”
“害死都督,还有脸来吊孝!”
“滚回荆州去!”
人群中有人怒骂,甚至有人扔出杂物。赵云一步上前,挡在诸葛亮身前,目光扫过人群。他不说话,只是按剑而立,那股沙场宿将的凛然气势,顿时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了几分。
鲁肃连忙道:“诸位!孔明先生是来吊唁都督的!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更何况是吊丧之客!”
好说歹说,才进了都督府。
灵堂内,气氛更加凝重。
程普、黄盖、韩当等老将,甘宁、凌统、徐盛等少壮,见诸葛亮进来,个个怒目而视。甘宁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凌统更是咬牙切齿。
小乔抬头,看向诸葛亮。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恨,有悲,还有一丝迷茫——丈夫生前最后念叨的,不是她,不是孙权,而是这个敌人。
诸葛亮走到灵前,跪下,三叩首。
然后,他展开帛书。
“东吴周公瑾之灵前,汉左将军麾下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故都督周公瑾之灵曰——”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悲戚,在寂静的灵堂中回荡。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
开场几句,已是情真意切。堂中众人,神色稍缓。
诸葛亮继续念道:“忆昔尔幼,远赴江淮;束发从戎,壮志满怀。破虏将军(孙坚),识君于微;讨逆将军(孙策),托君以背。君不负诺,佐定江东;弱冠统兵,威震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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