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抱着那个被命名为“莫生”的孩子回到破院时,正值黄昏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吞噬。她摸索着点亮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母子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变形,如同鬼魅。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只鬼手在挠着窗棂。
莫生......她喃喃念着户籍所那张纸上冰冷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怀中的孩子因饥饿发出细弱的啼哭,那声音猫崽似的,挠得她心口生疼。孩子的哭声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交织在一起,更显得凄清。
她把孩子轻轻放在炕上,这才感觉到双臂已经麻木。从户籍所一路走回来,她像具行尸走肉,完全感觉不到疲惫。此刻停下脚步,才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灶台冰冷,米缸见底。孙二娘翻箱倒柜,只找出小半袋发霉的玉米面。她舀了一勺,兑水搅成糊状,架在灶上煮。火石打了半天才着,浓烟呛得她直咳嗽。
莫生饿得直哭,小脸涨得通红。孙二娘一边搅着锅里的糊糊,一边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这是她小时候娘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如今轮到她唱给自己的儿子听。
糊糊煮好了,却太烫。孙二娘用勺子一点点吹凉,小心地喂到莫生嘴边。孩子贪婪地吮吸着,糊糊糊了一脸。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吃慢点,莫生,慢点......她哽咽着说,用袖子擦去孩子脸上的污渍。
夜深了,风越来越大,从墙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孙二娘把莫生裹在唯一的破棉被里,自己则蜷缩在炕角。孩子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孙二娘却睡不着。她想起白天在户籍所的一幕幕,想起王彩凤那鄙夷的眼神,想起这两个刺眼的字。她伸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莫生......她低声说,娘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孙二娘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她警惕地问:
二娘,是我,张婶。门外传来邻居熟悉的声音。
孙二娘松了口气,起身开门。张婶端着个碗站在门外,碗里是几个还温热的窝头。
听说你今天去上户口了?张婶把碗塞到她手里,给孩子吃点好的。
孙二娘感激地接过碗,却见张婶欲言又止。
二娘啊,张婶压低声音,不是婶子多嘴,你这孩子......以后还是少带出门。街坊们都在说,说这孩子是......
后面的话张婶没说完,但孙二娘明白她的意思。她咬着嘴唇,轻轻点头:谢谢婶子,我记住了。
送走张婶,孙二娘看着碗里的窝头,却再也吃不下去。她想起白天路上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想起孩子们躲闪的身影。原来这个名字,不仅写在户口本上,更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这一夜格外漫长。孙二娘抱着莫生,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毛铁牛走了,留下他们母子在这世上,像两片无根的浮萍。
天快亮时,莫生突然发烧了。小身子滚烫,哭闹不止。孙二娘急得团团转,家里连一点药都没有。她想起老人说的土方子,打来凉水给孩子擦身,可效果甚微。
莫生,莫生,你别吓娘......她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小脸由红转青。
孙二娘一咬牙,用破布把莫生裹好,抱着他就往外冲。她要去求郎中,哪怕跪下来求,也要救孩子的命。
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准备开张。他们看见孙二娘抱着孩子狂奔,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李医生!李医生!孙二娘拼命敲着医馆的门。
门开了,李医生披着外衣走出来,看见是她,眉头一皱:这么早什么事?
求您救救孩子,他发烧了......孙二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医生瞥了眼她怀里的莫生,脸色一变:这......这就是那个茅坑里生的孩子?
孙二娘的心沉了下去,她磕着头说:求您了,孩子是无辜的......
李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门:进来吧,但说好了,诊金不能少。
孙二娘连连道谢,抱着孩子进了医馆。李医生给莫生把了脉,开了剂药方。
去抓药吧,他说,三碗水煎成一碗。
孙二娘接过药方,却站在原地不动。李医生明白了她的难处,叹口气说:先欠着吧,孩子要紧。
抓了药回家,孙二娘赶紧生火煎药。药味弥漫在破屋里,莫生闻了直哭。她小心地吹凉药汤,一点点喂给孩子。
或许是药效发作,或许是折腾累了,莫生终于睡着了。孙二娘守在炕边,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天,她没出门讨生活。家里最后一点玉米面吃完了,她只能煮点野菜汤充饥。莫生睡醒后精神好了些,但还是很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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