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沦为普通人都不如的莫生,一路艰难向罗马行进。身无分文,他沿途乞讨,受尽白眼与驱赶。没有代步工具,他依靠一双早已麻木、布满冻疮和裂口的脚,一步一步丈量着欧陆的土地。旧疾时常发作,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吐出带着黑血的痰液,浑身关节如同被锈蚀般疼痛难忍。他睡过桥洞,蜷缩过街角,与野狗争食过垃圾桶里的残羹冷炙。昔日的“诛邪”剑已化尘,“烈阳戒”已陨落,他只剩下那本纸质泛黄脆弱的《仙人指路》随身收藏,这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熬过了多少场风雨寒暑,当他终于拖着那具几乎只剩下本能前行躯壳,踉跄着踏入罗马城时,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耗尽了。永恒之城的辉煌古迹、川流不息的人群、弥漫着咖啡与面包香气的浪漫氛围,与他格格不入。他像一滴污水,滴入了华美的绸缎,只能匍匐在冰冷、坚硬且充满污渍的街道上。
罗马,一条远离旅游中心、充斥着破败公寓和涂鸦的后街,深秋,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古老的墙壁染成一片凄迷的橘红色,却无法给地面带来丝毫暖意。莫生像一条受伤的老狗,匍匐在粗糙的石板路上。他的双手手掌磨破了皮,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又添新伤。膝盖处的裤子早已磨穿,露出里面红肿流脓的皮肉。每向前挪动一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和沉重的喘息。花白的头发脏污板结,如同枯草。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泥垢,唯有一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虽然黯淡无光,却仍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偶尔会迸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艰难地、执着地向来往行人的腿脚缝隙间张望。
他在寻找。寻找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一个熟悉的眼神。
路过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投来的目光多是厌恶、怜悯、或者干脆是视而不见的冷漠。偶尔会有好心人,丢下一块吃剩的面包,或几个冰冷的硬币。莫生会艰难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伸出颤抖的手,将食物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吞咽,维持着这具残躯最低限度的生命运转。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只能蜷缩在某个废弃门廊的角落,依靠着墙壁,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余温。
夜晚更加难熬。关节炎的剧痛让他无法入睡,咳嗽如同破风箱般响彻寂静的街角。他仰望着罗马陌生而冰冷的星空,思绪会飘向遥远的过去。
他想起了母亲。记忆中母亲的脸庞已经模糊,只记得那双粗糙温暖的手和哼唱的、早已忘了词句的摇篮曲。那是他人生中最初、也是唯一的、不带任何条件的温暖。
他想起了刘芸。那个扎着羊角辫、眼睛像葡萄一样明亮的小姑娘,在他无助的童年里对他的救济和读书时的羞涩诺言。
他想起了周正爷爷,那个为他奔走无果,毅然资助他读书的慈祥老人。
他想起了阿勇,那个忠诚的伙伴,在他离开缅北后,听说一直苦苦寻找他。
他想起了白色巨猿,它现在是否还会想起自己?
他想起了狼霸,那个重情重义的狼王,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烈身影。
想起了那些并肩作战、最终血洒沙场的吉普赛战士和吸血鬼猎人……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化作了南极冰原上那场绚烂而残酷的烟花。
心中百感交集,也充满死寂。 曾经的波澜壮阔,如今的蝼蚁之躯。一生的颠沛流离,浴血奋战,到头来,似乎什么都未能改变,什么都未能守住。复仇了吗?德古拉死了,可刘芸呢?守护了吗?战友们都死了,光明似乎赢了,可他这个最后的“英雄”,却像垃圾一样瘫倒在异国的街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莫…生……莫生……这名取得……真是应景啊……”
“这一生……苦难多多……没有一刻的安宁……”
“心中唯一……找到刘芸的执念……最后……也化为泡影……”
“莫…生……不如不生……不如……不生啊……”
泪水,混浊的、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涸的眼眶中滑落,沿着深深的皱纹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放弃了,彻底的放弃了。或许,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让生命随着罗马的秋风渐渐消散,才是最好的归宿。他努力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落寞、苍老、悲凉的眼神,就那么直直地、空洞地望着天空。残阳如血,将秋日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如同他这一生流尽的鲜血。
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准备就此长眠之时,一阵轮椅碾过路面的轻微声响和一阵急促的、含糊不清的“啊啊啊”声,传入他几乎关闭的耳膜。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皮鞋锃亮、神色倨傲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得几乎缩成一团、脸上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眼神混浊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百岁老人。那老人混浊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仰躺在地上的莫生,眼中竟然散发出一丝异常明亮、激动无比的光彩,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更加急促的“啊啊”声,一只枯柴般的手颤抖着想要抬起,指向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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