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半透明的、带着点馊味的肉冻。那具曾经引发三方大战的骨架,已所剩无几,像被一群异常敬业且口味挑剔的考古学家初步清理过的遗址。吴梦指挥着那条瘸腿野狗,把流浪汉最后剩下的、那个有点瘆人且确实没什么食用价值的头颅叼出去处理了。野狗对此似乎有些异议——在它的世界观里,哪怕是个石头,只要沾过点油腥味儿,都值得再舔三遍——但它看了看吴梦手里那把越来越像抽象艺术品的破菜刀,以及吴梦脸上那种“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的表情,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服从。它叼起那颗饱经沧桑的头颅,一瘸一拐地出了山洞,那背影,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虽然它只是去扔个垃圾。
分食过程在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默中进行。吴梦用那把砍过流浪汉、劈过野狗头、如今主要功能是充当餐具和权杖的破菜刀,像个经验老到的屠夫,开始了解构工作。他先把几根还连着点肉筋的、相对粗壮的腿骨分给了野狗。野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满足的呜噜声,叼起骨头,趴到角落,开始用它能咬碎骨头的利齿和磨不坏的耐心,对付这点最后的蛋白质来源。
接着,吴梦又把一些边角碎肉,以及一些骨髓含量丰富、适合鼠类细牙啃噬的细小骨头,推给了那只肥硕的老鼠。老鼠“吱”了一声,算是表达了收到“年终奖金”的喜悦,抱着一段指骨,窜到另一块石头上,“咔嚓咔嚓”啃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仿佛在演奏一场只有它自己能欣赏的打击乐。
最后,吴梦自己只留下了几根相对干净、可以后期慢慢刮下肉糜聊以慰藉的肋骨,以及那口与他相依为命的破锅。他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着一狗一鼠沉浸在啃食的快乐中,心里头一次升起一种类似于“家长看着孩子吃饭”的奇异满足感,尽管这“家庭”成员构成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饱腹感带来了短暂的安宁,但也带来了新的焦虑。吴梦很清楚,这点库存撑不了几天。他必须开拓新的食物来源,否则,“易子而食”的古老悲剧,很可能在这个山洞里上演一出“易友而食”的续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流浪汉遗弃的、脏得能当迷彩使用的麻布口袋上。
他拖过口袋,像倒垃圾一样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全倾在地上。几块颜色暧昧、质地不明的破布;半截锈迹斑斑,看起来能引发破伤风的铁钉;一个空了但捏起来会发出垂死挣扎般“嘎吱”声的塑料鸭子,这东西出现在荒漠山洞里,其荒谬程度不亚于在月球上发现了一双拖鞋;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大概是流浪汉用来打水漂或者……思考人生的?还有一撮不知道是什么生物身上薅下来的、打着死结的毛发,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腻和悲伤的气味。
吴梦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种“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的嫌弃表情。他对这些破烂毫无兴趣,像个清理祖传老宅的败家子,随手把这些“无用之物”扒拉到一边,大方地示意野狗和老鼠:“喏,赏给你们了,拿去玩儿吧。”
野狗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子拱了拱那撮毛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被那味道呛得连连后退,决定还是继续啃自己的骨头比较实在。老鼠则对那个塑料鸭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用小爪子不停地按压鸭子的腹部,听着那“嘎吱嘎吱”的噪音,黑豆似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科学探究般的光芒,似乎在思考这玩意儿能不能吃,或者能不能用来跟其他老鼠进行跨物种交流。
最后,口袋里只剩下一卷用粗糙麻绳系着的、泛黄发黑、边缘卷曲的纸卷。吴梦拿起来,捏了捏,纸质干燥而脆弱。他解开麻绳,心里盘算着:这大小,这柔软度,这吸水性(他猜的),可比之前用的沙土块和尖锐碎石片高级多了,简直是卫生革命的一次飞跃。
他百无聊赖地就着石灶里那点苟延残喘、跳动着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火光,将那卷纸展开。纸上是一幅用墨线勾勒的人物画。画中是个古代文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一副马上就要乘风归去、或者至少是去参加某个高端诗词研讨会的派头。他手持一卷书册(大概是会议资料),昂首望天,眼神深邃,表情……嗯,吴梦后来学到个词叫“仙风道骨”,但此刻他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我早就看透了这愚蠢的人世间”的混合着优越感和些许无聊的神情。画旁边还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写得那叫一个潇洒不羁,仿佛书法家当时喝高了。
吴梦只上过半个月学,因为家里穷得连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留下几粒米,所以他早早辍学了。他歪着小脑袋,拧着眉头,像 翻译外星文字一样辨认了半天,只勉勉强强认出第一个字好像、大概、可能是个“李”字。后面那两个,笔画弯弯绕绕,在他眼里跟道士画的驱鬼符没什么区别,充满了不明觉厉的神秘感。
他盯着那画像看了起来。火光摇曳不定,映得画中人的面容似乎也在微微晃动,那眼神仿佛活了过来,正从纸面上斜睨下来,落在他这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刚刚分食完人肉骨头的小野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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