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月亮被云层遮住,观里漆黑一片。
崔大牛裹着那件从玄虚子“遗产”里翻出来的、带着浓重体味和霉味的破道袍,蜷在干草堆里,睡得正沉。
白天他试着去远处下了两个套,累得不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脚底板有点痒。
不是蚊子咬的那种痒,而是一种轻轻的、若有若无的、仿佛羽毛尖扫过的搔刮感,从脚心,慢慢爬到脚踝。
他睡梦中嘟囔一声,缩了缩脚。
但那痒感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用很细、很软的东西,在故意挠他脚心。
崔大牛猛然惊醒。
没有立刻睁眼。
流浪养成的警觉让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只有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观里寂静无声,连往常夜风吹过破洞的呜呜声都听不见,静得诡异。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
脚心的痒感,又来了。
轻轻地,带着一种冰冷的湿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脚的方向。
借着破窗棂透进的、极其微弱的、云层缝隙里漏下的一丝天光,他勉强能看清自己那两只光着的、脏污的脚丫子的轮廓。
然后,他看到了一绺头发。
湿漉漉的,粘连在一起的,深色的头发,从他那用石头垫高的、充当床板的破木板边缘,垂了下来。
就垂在他的脚踝上方,随着某种节奏,极其轻微地晃动着。
那搔刮他脚心的东西……似乎就是这头发梢。
崔大牛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他想动,想跳起来,想尖叫,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得如同石头,只有冷汗,瞬间布满全身,冰凉粘腻。
他死死盯着那绺湿发,眼睛瞪得发酸。
那头发,又动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一张脸的轮廓,从木板床沿下方,升了起来。
首先看到的是更多的、湿漉漉、紧贴着头皮的头发,然后是一张浸泡过水般肿胀、惨白的脸,在黑暗中泛着一种诡异的、死鱼肚子似的微光。
五官模糊不清,挤在一起,但崔大牛能感觉到,那双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有两个更深的黑洞,正对着他。
那张脸似乎还往下滴着水,或者是别的什么粘稠的液体,落在下方的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然后,那湿发的发梢,再次轻轻拂过崔大牛的脚心。
“嗬……”
一声极轻、极冷,仿佛从水底冒出来的叹息,钻进了崔大牛的耳朵。
带着浓郁的、阴森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曾在前院茅厕附近闻到过的、令人作呕的淡淡腥臭。
崔大牛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不是勇敢,而是极致的惊恐带来的爆发力。
他怪叫一声,猛地缩回脚,连滚带爬地从草堆上翻下去,手脚并用地向后窜,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床板下方。
那湿漉漉的头发,和那张肿胀惨白的脸,缓缓地、缓缓地缩了回去,消失在床沿下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残留着一小滩不明显的水渍,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点点暗沉的光。
还有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阴冷的湿气和腥臭味,久久不散。
崔大牛在墙角蜷缩成一团,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直到窗外天色渐渐泛白,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吝啬地照进这间死寂的破殿。
接下来几天,崔大牛如同惊弓之鸟。
他不敢再睡那个角落,换到了正殿神像后面的空隙里,那里更窄,但背后是墙,他觉得安全点。
他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破木板、烂席子、碎石块,把自己睡觉的地方围起来,像个简陋的堡垒。
然而,那东西似乎跟定了他。
有时候是半夜,他会被角落里“嘀嗒、嘀嗒”的水声惊醒,但起身查看,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湿冷的气息。
有时候,他靠在墙上打盹,会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好像有人贴着他在吹气。
最恐怖的一次,他白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竟然看到自己那件晾在石墩上的破道袍,无风自动,袖口和下摆,诡异地朝一个方向飘,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站在那里,面对着道袍。
更让他崩溃的是那股味道。
茅厕的恶臭非但没有因为玄虚子的“失踪”而减轻,反而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具有侵略性。
那不仅仅是大粪的臭味,还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湿的、腐烂的腥气。
它弥漫在观里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墙壁、地面,甚至他那些少得可怜的食物里。
无论他躲到哪里,那味道都如影随形,时刻提醒他那个茅坑,和茅坑里可能存在的、他不愿深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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