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雾没散。
叶良辰蹲在屋后,破碗搁泥地上,半碗清水映着灰白的天。他盯着那片天,像在看自己还能不能喘下一口气。
昨晚收了第四茬灵稻。
九粒种,三日熟,金黄饱满。磨成粉,卖给货郎王五,换二十贯钱。铜板堆在墙角陶罐里,沉得他不敢多看。看了心跳快。
三十贯,北坡十亩荒地。
县衙告示贴了半个月:“劝农垦荒,三年减税。”红印盖着,字是黑的。他抄了三遍,背熟了。不是为了出头,就为一句话——这地,能买。
他不是为张媚儿。
婚约早撕了。张家当众说:“叶良辰配不上我女儿。”后来张媚儿被赵府二公子看上,张家逢人就笑:“攀上贵人了。”
他听着,没出声。胸口闷,像被人用膝盖顶着胃,喘不上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种了一辈子别人的地。春种秋收,跪着交租。李四一脚踹他脸上,血从鼻子里流进嘴里,咸的。
一粒米没剩下,还得倒欠刘三爷两斗粮。
现在他有碗,有米,有钱。
他要一块地。
不是租,是买。
他要站着耕田。
他翻出历年税票,一张张摊在土炕上。手指划过墨迹,核对年份、亩数、金额。补写过三次,笔迹不一样,但他记得哪年旱,哪年涝,哪年李四多算了一斗。
都记着。
油灯快灭了,灯芯结了黑炭。他没去剪。省油。
墙缝里有指甲抠的痕,深一道浅一道。他把铜板用粗布包好,塞进去,压紧。
不能让人看见。看见就是祸。
他闭眼。
赵五被杖二十,打得尿血,后来疯了,整天在村口笑。
王家女儿欠租,被李四拉去“抵一夜”,第二天吊死在柴房,舌头伸得老长。
孙翁饿死三天,没人发现,直到臭味飘出来。
他不是为他们活。
可他怕自己变成他们。
睁开眼,破碗还在那儿。清水没动。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下水面。
涟漪散开,倒影碎了又合。
“我要活。”
“我要有地。”
他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张纸,是县令告示的抄本。
再背一遍。
一字不差。
明天去刘府。
不求人。
不说话。
只问价,交钱,签字画押。
按规矩来。
他知道刘三爷不会痛快卖。
李四更不会让他顺当。
可他已经没退路了。
退一步,还是那个跪着交租的叶良辰。
退一步,迟早也是孙翁的下场。
他把告示折好,塞回席底。
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膝盖有点疼。蹲久了。
屋外鸡叫了两声,断了。
空气里是湿土和陈年稻壳的霉味。墙角霉斑爬到半腰,像干掉的血。
他走到门边,抬头看天。
灰的。
但亮了。
——
村口,几个闲汉蹲在石墩上抽烟。
他路过,听见声音。
“哟,叶良辰,起这么早?又去刘府跪租啊?”
没人接话。
另一个笑:“他现在可不跪了,听说有钱了?”
“穷鬼的钱?哪来的?偷的吧?”
“坟头草都比他高,还想买地?”
他低着头走。
手插在袖子里,攥着那张告示抄本。
纸边磨着手心,有点疼。
他没停。
也没看他们。
“算了。”
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
多少年了,每次被人骂,被人打,心里都是这两个字。
算了。惹不起。以后再说。
可这次不行。
再算下去,他连“算了”的资格都没了。
他走到北坡。
荒地就在那儿,杂草齐腰,土干得裂了缝。
他蹲下,手指划过土垄。
凉的,有点湿。
三十贯。
十亩。
他能种出多少灵稻?
一碗种九粒,三日一熟。一年能收百茬。
一粒种换三粒米,三十粒就是九十粒……
他算不清了。脑子乱。
但他知道:只要地是他的,他就饿不死。
他摸出怀里的破碗。
轻轻放在土上。
碗底积水,映着天。
像一只眼睛。
死死盯着这片地。
——
老农丁在隔壁田里搅泥。
看见他,摇摇头。
“垦荒令是好。”
“可地在刘三爷手里。”
“他不放,县令也管不着。”
叶良辰点头。
“我知道。”
老农丁搅着泥,手抖。
“劝你……算了。”
叶良辰没说话。
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有土,洗不干净。
“算了。”
他又听见这两个字。
像钉子,钉进太阳穴。
可他想起孙翁。
想起王家女儿的舌头。
想起自己嘴里那口血。
“三十贯。”
他心里说。
“够了。”
“告示写了,垦荒者减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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