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卷着豆腥味刮过晒谷场,钉子“铛”地一声扎进木桩,震落几片枯叶。
“刘三爷有令——”王屠嗓门像破锣,一脚踩在税令文书上,靴底碾着钉帽,“十五日内交不出田税,田籍注销,人赶出十里外!谁也别想赖!”
他话音未落,油纸包“啪”地甩在文书顶端,烧鸡油顺着字缝往下滴,几根鸡骨被随手一抛,砸进旁边一筐刚晒的豆子里,弹了两下,滚进灰土。
人群嗡地炸开。
“三爷这是要绝户啊!”
“我家娃还吃奶,拿什么交?”
“良辰,你孤户一个,可咋办?”
叶良辰站在人群后头,袖口磨得发白,半袋陈谷沉在肩上,像压了半座山。他没吭声,只觉喉头发紧,像被那钉子钉住了。
王屠目光扫过人群,忽地一停,嘴角咧开:“哟,这不是叶家那根独苗么?”他踱过来,靴子碾着豆子咯吱响,“孤户无靠,最易开刀——你,排第一。”
叶良辰抬头,风灌进喉咙,冷得发麻。
“我……再想办法。”
“想?”王屠嗤笑,掏出油纸包又啃一口,“想能想出粮来?十五天,少一粒米,滚出村子!”
他转身,靴底沾着豆壳,大步离去。
人群散了,像被风吹散的灰。叶良辰低头走,肩上的半袋谷子沉得他腰快弯断。
午后,村东土路岔口,黄土扬起。
李大山蹲在路边,手抖得像风里的草。他怀里抱着一包粗粮,眼神飘忽。
王屠的随从站在树荫下,手里攥着册簿。
“真……真能缓三天?”李大山声音发虚。
随从不答,只伸出手。
李大山咬牙,把粮包递过去。
“哗啦”一声,随从翻开册簿,红勾旁边,笔尖一划——勾没了。
“记你头上,别声张。”随从把粮包塞进褡裢,冷笑,“你那兄弟叶良辰,听说私藏野粮?你若不说,三日后一起清!”
李大山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又低下。
“……我没见着。”
随从眯眼:“算你识相。”
李大山蹲着没动,直到人影走远,才缓缓抬头,望向叶良辰家方向,眼神像被火燎过。
叶良辰不知道这些。
他正蹲在祠堂角落,手指拂过一本残破账册。封面焦黑,只剩一个“陈”字烙印,内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三月初七,晴,播豆种三升,耗工一人半日。”
“四月十一,雨,补秧两垄,耗工二人。”
“五月廿三,大风,倒禾五分之一……”
他父亲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记清楚,种几粒,死几株,刮什么风,都得记——人骗你,天不骗。”
他怔了怔,把账册塞进怀里。
回家路上,他经过自家荒地。半袋陈谷倒进破陶缸,只剩底儿薄薄一层。
他盯着那缸,忽然想起挖墓那晚——黄土里扒出的那只碗,黑不溜秋,碗底裂了道缝,像咧着嘴笑。
“挖墓得宝可换钱……”村里老人常这么说。
他走进屋,从床底拖出神碗,灰扑扑的,看不出年代。他摩挲着裂口,低声:“你要真能生粮……我供你当祖宗。”
话音未落,院外脚步响。
他慌忙把碗藏进草堆。
门“哐”地被推开,王屠带着两个打手进来,眼神像刀子。
“搜!”王屠一挥手,“有人报你私藏野粮!”
打手翻箱倒柜,草堆被掀开,神碗“当啷”滚出来。
“这是什么?”打手捡起,往王屠手里一递。
王屠翻来覆去瞧,冷笑:“破碗?你拿这当宝?”
叶良辰心跳如鼓,强撑着:“祖上传的……镇宅用。”
“镇宅?”王屠嗤笑,猛地一甩——碗“啪”地撞墙,裂口更大了,“你家宅都快塌了!还镇?”
他逼近一步,靴子踩在碎草上:“十五天,交不出粮,滚出村子!你爹娘早死,没人给你收尸!”
叶良辰垂眼,手指掐进掌心。
“……我知道了。”
“知道?”王屠一脚踢翻陶缸,陈谷撒了一地,“你知道个屁!你这种人,生下来就是废柴!还指望祖宗保佑?呸!”
他转身,靴底碾着谷粒,一步步走出院子,声音冷得像铁:
“等着被赶出去吧,穷鬼!”
门“砰”地关上。
叶良辰蹲下,一粒一粒捡起地上的陈谷,指节发白。
窗外,风卷着灰土,吹过祠堂门口。
一页残破账册被掀开,字迹模糊:“……谷种异变,三日生芽,七日成株,疑与旧窑土有关……”
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欲捡。
脚步声近。
手猛地缩回。
陈伯拄着拐,佝偻着背,缓缓走远,影子被夕阳拉得又细又长。
叶良辰坐在空屋里,怀里账册发烫。
他盯着墙角那破碗,裂口像在笑。
他没动,也没说话。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他额前乱发。
他忽然抬手,把神碗从草堆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他抓起一把陈谷,放进碗里。
碗静着,没反应。
他盯着它,像在等一个死人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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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屠的冷笑还在耳边回荡:“你这种人,生下来就是废柴!还指望祖宗保佑?呸!”
叶良辰坐在黑暗里,手指一寸寸抚过神碗的裂口。
门外,张媚儿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宁死不嫁穷鬼……”
他闭上眼。
碗,还在桌上。
谷,还在碗里。
风停了。
他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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