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白马城的日头没有那么毒辣，城墙根下的尘土被晒得发白，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带着灼人的热气。穆山村的逃难队伍在城门外的老槐树下歇脚，男人们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女人们借着树阴给孩子喂奶，谁都没说话，只有赵爷爷磨铁尺的沙沙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大家都从城里刚出来，粮价高的离谱，他们根本就买不起。
“来了来了！”郑南忽然直起身子，指着城门方向扬声喊道。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辆马车正缓缓驶出城门。
头一辆是辆半旧的青布马车，车辕上套着两匹健骡，赶车的是个身着短打、眼神锐利的汉子，腰间佩着把匕首，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车后跟着的另一辆马车稍大些，车厢用粗麻布遮着，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沉稳的声响，赶车的正是张二叔——不过半个时辰前，这车还是吴三公子让人从车马行买来的新车。
马车刚停稳，吴三公子就从青布马车里跳了下来。他换了身灰布短褂，裤脚掖在绑腿里，头上还戴了顶粗布斗笠，褪去了世家子弟的锦衣华服，倒添了几分利落。见众人望过来，他朗声笑道：“让各位久等了，我这车马总算置办妥当。”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大家对这位吴三公子多多少少有些认识。
那赶车的汉子也跟着下车，垂手站在吴三公子身后，声音低沉：“公子，都安置好了。”
这个汉子是掌柜的派给吴三的侍卫，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凌风，把后车的帘子掀开。”吴三公子吩咐道。
凌风应声上前，将那辆新马车的麻布帘子一扯，车厢里的景象顿时露了出来：里头铺着厚厚的软垫，摆着几个矮凳，角落里还堆着两袋小米，最显眼的是车壁上挂着的几个竹编小筐，里面装着些酸枣干、炒豆子，显然是给孩子们准备的。
“这……这是给娃娃们的？”村长拄着拐杖走上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诧异。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富人，却从没见过哪个富家公子，会特意给逃难的娃子们买辆马车。
吴三公子笑着点头：“路上颠簸，孩子们身子弱，总跟着大人受累不是办法。这车就让孩子们坐着，张二叔经验足，方才说好了由您来赶，不知您肯不肯受累？”
张二叔早乐得合不拢嘴，搓着手上的老茧连连点头：“肯！咋不肯！吴公子这是给咱们村做了大好事啊！”他说着，就招呼村里的娃娃们，“快！孩子们，都过来，上这车坐着去！”
十几个小孩子先是怯生生地不敢动，直到苏大成家的女儿苏小玲被她娘推了一把，率先跑过去扒着车辕往里瞅，见里面果然有酸枣干，才欢呼着爬了上去。不一会儿，车厢里就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娃子，竹筐里的零食被分抢着，连最内向的孩子都露出了笑脸。
马车可以坐十五六个小点的孩子，上了马车的一般都是两岁到十岁的孩子。大点的孩子们都懂事地没有和弟弟妹妹们抢。
“吴公子，这……这让我们咋感谢你才好啊。”村长握着吴三公子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另一只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像是怕弄脏了对方的衣裳。
“村长客气了。”吴三公子扶住他，“我跟着队伍走，往后就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他转头对凌风示意，“把粮食卸下来吧。”
跟着队伍走？村长有些懵，还有什么粮食？
凌风应声打开青布马车的后箱，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粮袋——有糙米，有玉米面，还有几袋面粉，甚至还有一小袋盐巴。他将粮袋搬下来，堆在槐树下，黄澄澄的粮食在夕阳下泛着光，看得不少村民直咽口水。
“这些粮食，先分下去给大家垫垫。”吴三公子道，“我知道城里粮价贵，多数人家没买着多少，这点东西虽不多，总能撑上几日。”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片感激声，有妇人红了眼圈，念叨着“遇上贵人了”，几个老人更是对着吴三公子作揖，把他吓得连忙扶住。苏清薇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点头——这吴三公子虽出身富贵，却没有半分骄矜气，做事也实在，难怪敢一个人出来游历。
“可不是嘛。”一个妇人叹气道，“我刚才去看，连糠麸都要十文钱一斤，哪里买得起？最后就买了俩窝头，还是掺了沙子的。”
“我家更别说了，就买了点野菜种子，想着到了南边能种种。”
你一言我一语，满是对粮价的抱怨。苏清薇默默听着，心里清楚，这白马城还算好的，再往南走，指不定物价还要高。她刚才买包子时，听铺子里的掌柜说，南边几个州府遭了蝗灾，粮食都被啃光了，不少人往更南的江南逃，路上饿死的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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