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深深伏地。
书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松枝的沙沙声。
康熙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楚宁低伏的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他没有立刻叫起,也没有评价她的回答。
胤祥忍不住小声道:“皇阿玛,她一个宫女,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了。农人送粮的法子,听着倒也有趣。”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打抱不平的直率。
胤禛则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康熙的神色,沉声道:“十三弟,皇阿玛自有圣断。” 他随即也看向舆图,若有所思,“不过……化繁为简,从根本所需考量,虽是外行话,却也点出了粮道择选的基础——地势、水源、补给、安全。历朝漕运、驿路设置,也无非基于此理。”
康熙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起来吧。”
楚宁起身,垂手肃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你说得不错。大道至简。”康熙缓缓道,目光却变得深邃,“兵者固诡道,然粮秣转运,确是实实在在的‘挑担走路’。知其根本,方能应变万千。” 他这话,似乎是对胤禛和胤祥说的,又像是自语。
他不再看楚宁,转而指向舆图上另一处,对胤禛道:“胤禛,你方才所虑的黄河几处堤防年久失修,恐影响漕运支线,将你的想法,再说详细些。”
话题陡然转向了水利漕运。楚宁心中稍定,知道自己方才那番“农人送粮”的回答,或许歪打正着,既未僭越,又隐约触到了康熙某种思路。
胤禛精神一振,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他对几处险工地的调查与加固建议,甚至引用了部分地方志的数据。康熙听得很专注,偶尔发问。胤祥也凑过去听,不时插嘴问些问题。
楚宁静静侍立一旁,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但她却听得极其认真。胤禛的陈述逻辑严密,注重实际效益与民生影响,已初显其日后务实严谨的执政风格。而康熙与儿子的这番对答,也让她窥见了这位帝王教育继承人、处理具体政务的一角。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康熙对胤禛的陈述做了几点批示,又考校了胤祥几句兵法,才似乎告一段落。
“今日就到这里。”康熙端起梁九功适时奉上的茶,呷了一口,“胤禛,将你方才所言,整理成条陈,三日后呈上。胤祥,你的布库功夫还需苦练,兵法更要熟读。”
“儿臣遵旨。”两人躬身应道。
康熙这才似又想起楚宁,目光淡淡扫过来:“你。”
“奴才在。”
“库房的差事,暂且停下。”康熙语气平淡,“梁九功。”
“奴才在。”
“从明日起,涵今斋内这些旧籍、舆图的整理编纂之事,便交给她。每三日,将整理出的概要,报与朕知。”康熙顿了顿,补充道,“依旧在茶房当值,闲暇时来做。朕要看看,你这识得几个字、懂得‘农人送粮’道理的奴才,能不能把故纸堆里的东西,也理出些头绪来。”
整理涵今斋的旧籍舆图?这比库房的差事,更近一步,直接接触皇帝私藏的书房!虽然仍是“整理”,但性质已截然不同。这几乎是将她放在了可以接触大量非公开信息的位置上。
“奴才……领旨谢恩。”楚宁压下心中惊涛,恭敬应下。
“记着,”康熙放下茶盏,声音微沉,“这里的东西,一字一句,一图一划,皆属机密。你今日所见所闻,出了此门,不得与任何人提及半个字。若有疏漏,”他目光如电,“你知道后果。”
“奴才谨记,绝不敢违。”楚宁肃然应道,背脊发凉。
“去吧。”康熙挥挥手。
楚宁躬身退出涵今斋,走到阳光下,才发觉双腿有些发软。短短半个多时辰,却像经历了一场无形的交锋。康熙的用意愈发难以捉摸,他既敲打警告,又给了她一个看似更有“价值”的差事。是觉得她尚有可用之处,还是仅仅想放在更近处观察?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松柏间的静谧书斋。那里,不仅藏着尘封的故纸堆,恐怕也藏着这位帝王更多不为人知的思虑与谋划。
而自己,已经被允许踏入这片禁区。
接下来,她在那些故纸堆里,究竟会翻出什么?而康熙,又真正想从她这个“懂农人送粮”的宫女身上,得到什么?
宫道深远,前路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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