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却已凑到楚宁刚才整理的那箱笔记旁,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咦?这是皇阿玛的字?‘算术精微,格物之本’……四哥你看,皇阿玛还算过这么复杂的题?”他指着其中一页密密麻麻的演算。
胤禛走过去看了一眼,道:“皇阿玛博学,尤重实学。这些笔记,你整理时需格外仔细,勿要损坏。”这话是对楚宁说的。
“奴才明白。”楚宁应道。
胤祥又拿起那片枫叶书签,对着光看了看:“这字……不像皇阿玛的,倒有点像是……”他忽然顿住,似乎意识到什么,没再说下去,将枫叶小心放回原处。
胤禛的目光也落在那片枫叶上,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一下,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他转向楚宁,问道:“你整理这些旧籍,可还顺手?若有不明之处,或可记下,待梁公公来时禀明。”
这算是难得的、略带关照性质的问话。楚宁谨慎回答:“谢四阿哥关怀。奴才愚钝,只尽力分门别类,记录概要。其中深意,不敢妄测。”
胤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走到书案旁,看了看摊开的西北舆图,又看了看楚宁整理出的“政务纪要”概要草稿,目光在那句“康熙二十年前后治河方略争议”上停留片刻。
“治河一事,关乎国计民生,历来争议颇多。”胤禛忽然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楚宁和胤祥说,“旧档中各方见解,未必全对,也未必全错。整理时,需留意其立论依据与当时情势。” 这话,更像是一种提点。
“四哥说得对。”胤祥接口,“我听说如今黄河下游又有几处不太稳当,要是能从旧法子里找到些合用……”
“十三弟。”胤禛打断他,语气微沉,“未经验证,不可轻言旧法合用。治水如治国,需因地制宜,审时度势。” 他说话时,目光却不经意般掠过楚宁,似乎想看她作何反应。
楚宁只是低头称是,心中却对胤禛的严谨务实有了更深印象。他这是在暗示她整理时要有辩证眼光?还是……在提醒她,不要轻易被旧纸堆里的观点左右,甚至,不要卷入可能存在的、借古论今的朝堂纷争?
两位阿哥并未久留,稍作察看便离开了涵今斋。楚宁却因他们短暂的到访,心绪起伏。胤祥的率真,胤禛的深沉与那看似不经意的提点,都让她感到,自己所在的这个“故纸堆”,并非与世隔绝。它联通着过去,也隐约映照着现在,甚至可能影响着未来。
她重新坐下,拿起那片枫叶书签,看着那句“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诗句透着秋思与怅惘,与康熙那些雄才大略的批注格格不入。这叶片,这字迹,属于谁?为何被珍藏于此?胤祥未尽的话里,又藏着什么?
她摇了摇头,将无关的思绪甩开。这不是她该探究的。她小心地将枫叶夹回原处,继续专注于整理那箱笔记。
然而,在整理到箱子最底层时,她的手指触到了一本硬皮册子的边缘,抽出来一看,封面无字,纸张厚实,与周围笔记的用纸明显不同。翻开,里面并非康熙手书,而是用工整馆阁体抄录的……奏折摘要?时间跨度从康熙初年直至近些年,内容涉及六部事务、地方灾异、边疆动态、官员考评,每条摘要后都附有极简的批注符号,如“○”、“△”、“×”、“?”等,墨色不一,似乎是不同时期所加。
这像是一本私人整理的“国事纪要”或“舆情摘要”,系统而隐秘。是谁整理的?康熙本人?还是他极为信任的近臣?为何会混在康熙的个人笔记里?
楚宁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这东西,比她之前整理的任何旧籍都更接近当下的朝局脉络。那些符号背后,代表着怎样的态度和决策倾向?
她只快速翻阅了几页,便强令自己合上册子。这东西太敏感了,绝不能深究,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看到了。她将其放回箱底,用其他笔记覆盖好,并在自己的记录册上,只含糊记为“无题杂录一册,内容为杂抄”,未提具体内容。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手心已经汗湿。涵今斋的平静表面下,隐藏的东西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复杂。康熙让她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整理故纸堆吗?还是想通过她,间接地重新审视某些被尘封的旧事与人?
窗外日影西斜,将书架的长长影子投在地面。楚宁望着那本被她掩藏的硬皮册子所在的方向,仿佛能感觉到它无声的重量。
接下来的整理,她必须更加小心。因为下一本被翻开的旧籍里,可能就不再是尘封的历史,而是依然滚烫的、能灼伤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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