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发现硬皮册子后,楚宁在涵今斋的整理工作愈发如履薄冰。她有意放慢了进度,更多时间花在看似最无害的“舆地天文”和“西学杂纂”部分,将那些涉及政务、人事的卷帙暂且搁置,或只在记录中做最模糊的分类。
与此同时,茶房的差事她丝毫不敢懈怠。常嬷嬷虽仍严厉,但看在她手脚麻利、从无差错的份上,脸色和缓了不少。春杏更是将她视为可以信赖的伙伴,时常分享些茶房内外的琐碎消息。
这日午后,楚宁正在茶房当值,预备一批送往太后宫中的奶茶。春杏一边用小石臼研磨茶砖,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宁楚,你可听说这几日前朝的事了?”
楚宁手中筛着奶皮,闻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事?我整日不是在茶房,就是去……做别的杂事,外头的事哪能知道。”
“也是。”春杏凑近些,“说是兵部有位郎中,上折子参劾直隶绿营兵额不实,吃空饷,还牵扯到一位旗主王爷门下的人。折子留中了,可这几日,那位郎中的宅子附近,听说总有不明身份的人晃荡……”她声音压得更低,“茶房的小杜子,他表哥在九门提督衙门当差,喝多了漏出来的。”
楚宁手微微一顿。兵额、空饷、旗主王爷……这些词汇瞬间与她脑海中关于康熙中后期吏治、八旗腐化以及皇子与旗主势力勾连的史料知识碰撞在一起。这是一个敏感的信号。
“这话可不敢乱说。”楚宁低声道,将筛好的奶皮倒入沸腾的茶汤中,“咱们只管当差,这些事,听了就当没听过。”
“我晓得。”春杏吐了吐舌头,“也就跟你说说。常嬷嬷耳提面命多少回了,祸从口出。”
奶茶煮好,由专门的太监提走。楚宁心绪却难以平静。春杏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因为涵今斋秘密而本就涟漪阵阵的心湖。朝廷的暗流,显然已经开始涌动,并且已经波及到了她能隐约听闻的层面。
下午到了涵今斋,楚宁照例先检查了那本硬皮册子是否安然原处,然后才开始今日的整理。她今日的目标是整理一架子关于历朝典章制度的旧书,这项工作相对安全。
正当她踮脚去取上层一本厚重的《大明会典》时,脚下一滑,幸好扶住书架才稳住身形。那本书却被带得歪斜,从书架顶部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一同掉落的,还有一本藏在《大明会典》后面、极薄极不起眼的蓝皮小册子。
楚宁连忙捡起《大明会典》,检查有无破损,幸好只是封皮有些磕碰。她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那本蓝皮册子。册子没有书名,纸张粗糙,边角磨损严重,似乎是被人有意塞在后面的。
她心中升起一丝疑虑,用帕子拂去灰尘,小心翻开。里面是用潦草字迹记录的一些零散信息,更像是私人笔记或备忘录。日期是康熙三十五年到三十八年之间,内容杂乱:
“腊月十九,广济寺法会,香火银两千,源通票号过手……”
“二月二,王记皮货行送狐皮二十张,上等,入库三,余走庆王府门路……”
“五月,运河漕船三艘夹带苏木、瓷器,查获其一,余二船主为李姓,与内务府某司官有旧……”
“……西山煤窑事,奴才已按贝勒爷吩咐打点,顺天府暂缓查勘……”
楚宁越看,心跳越快。这分明是一本见不得光的“黑账”!记录着某些人或某个势力,通过寺庙、商行、漕运甚至内务府关系,进行利益输送、权力寻租的蛛丝马迹!时间跨度几年,涉及京城多个层面。最后提到的“贝勒爷”,更是让她头皮发麻——是哪位贝勒?这册子为何会藏在涵今斋的书架顶端?是康熙授意收藏,还是有人暗中夹带进来?
她猛地合上册子,仿佛那蓝皮烫手。这比那本硬皮摘要更具体,更危险!这是可以直接指向某些人、某些事的证据!
怎么办?放回去?假装没看见?可这东西既然被她发现了,万一将来事发,追查起来,她难脱干系。上报?以什么理由?她如何解释自己会发现这本藏在极隐蔽处的册子?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就在楚宁心乱如麻之际,涵今斋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梁九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新装订好的册子。
“乌苏里姑娘。”梁九功目光如常,扫过室内,在她手中的蓝皮册子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万岁爷新批阅了几本前朝实录,让送来归档,与你正在整理的典章部分放在一处。”
“是,梁公公。”楚宁强自镇定,将蓝皮册子顺势放在刚刚掉落的《大明会典》上面,动作自然地去接梁九功手中的册子。
梁九功将册子递给她,状似随意地问:“整理可还顺利?可有什么难处?”
“回公公,还算顺利。只是典籍浩繁,有些年代久远,纸张脆损,需格外小心。”楚宁斟酌着字句,余光观察着梁九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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