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脸色一阵青白,狠狠瞪了常嬷嬷一眼,又扫过旁边肃立的楚宁等人,终是没再发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楚宁知道,梁子结得更深了。太子宫的人接连在茶房碰钉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晚间,楚宁被梁九功叫去。值房里只有梁九功一人,他示意楚宁坐下,罕见地没有绕圈子。
“今日太子宫的人来查账,你也在场。”梁九功缓缓道,“常嬷嬷应对得不错。但你也看到了,有些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是。”楚宁低声应道。
“茶房虽小,却是油水之地。”梁九功敲了敲桌面,“贡茶、名器,哪怕是指缝里漏一点,都够寻常人家过活一年。盯着这里的人,不止东宫。”他顿了顿,“你在涵今斋,见的东西多了。盐、铁、茶、瓷……哪一样不是金山银海?哪一样背后不是盘根错节?”
楚宁心头一跳,不敢接话。
梁九功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万岁爷让你整理那些旧档,未必没有借你的眼,重新梳理这些‘金山银海’的意思。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哪些东西重要,哪些东西……烫手。”
这几乎已是明示。康熙在借她的手,重新审视帝国的经济命脉和潜在的贪腐黑洞。而梁九功在提醒她,既要发现“重要”的线索,也要懂得规避“烫手”的危险。
“奴才……明白了。”楚宁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明白就好。”梁九功语气放缓,“你近来做事稳妥,万岁爷是看在眼里的。前几日让你留意旧时考程、审计章程,可有所得?”
楚宁心念急转,知道这是康熙通过梁九功在问。她不能提那份敏感的盐务笔录,但可以说些相对“安全”的发现。
“回公公,奴才翻阅旧档,确见前朝与本朝初年,于钱粮审计、官吏考成,皆有严密的循环簿、磨勘制度。然制度虽在,执行日久,难免懈怠,或因人情,或因事权不一,往往流于形式。且有‘陋规’、‘火耗’等名目,半公开化,积重难返。”她尽量用客观描述性的语言。
梁九功若有所思:“积重难返……是啊,冰冻三尺。但再厚的冰,也有开化的时候。”他忽然问,“依你看,若要破冰,当从何处着手?”
这个问题,犀利无比。楚宁知道,这绝非梁九功随口一问,很可能代表了康熙某种层面的思考。她必须万分谨慎。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奴才愚见,破冰或需‘势’、‘点’结合。‘势’者,上意坚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点’者,需选其牵扯广、利害大、且证据相对易于查实之环节,一举切入,震动全局。譬如……某一项历年纠缠不清的专项亏空,或某一处利益输送关节明晰的皇差……”她再次隐晦地指向了类似盐引、重大工程这样的领域,但不具体说破。
梁九功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楚宁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已非常人。记住你今日之言。退下吧。”
走出值房,夜风凛冽。楚宁却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对话,无异于一次惊心动魄的奏对。她几乎是在康熙影子的注视下,陈述了对整顿吏治财政的看法。
梁九功最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评估。他知道她有所保留,但似乎对她给出的方向性答案还算满意。
回到住处,春杏已经睡下。楚宁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边,就着微弱的月光,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盐引、两淮、康熙三十二年、朱批笔录、太子宫、茶房用度、内务府……
这些散落的点,在她脑海中渐渐连成线。太子对茶房用度的纠缠,是否不仅仅是为了那点贡茶?是否与更深层的财政焦虑或势力争夺有关?康熙对盐务旧弊的心知肚明却引而不发,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在顾忌什么?
她想起那份笔录中提到的“盐政、漕运、地方皆有干系”。若真要对盐务动手,势必触动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其中会不会牵扯到皇子,甚至……太子?
而她自己,这个因为偶然被卷入,又因为“有用”而被推到信息前沿的小宫女,在这张越铺越大的网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帝王手中一枚逐渐显露出锋刃的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远处传来宫中守夜人悠长而单调的报更声。
楚宁知道,她发现的盐引疑云,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冰山之下的暗流,已经开始裹挟着她,冲向一个她无法预测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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