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照在何公公脸上,那张白净无须的面孔在光影里明暗不定,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他身后站着七八个侍卫,手按刀柄,在寂静的冬夜里像一群沉默的狼。
马车停在路中央,前后都是高墙,无路可退。
楚宁坐在车里,手紧紧攥着袖袋里的银簪。簪尖抵着掌心,带来刺痛般的清醒。她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惊慌失措——在何公公面前露出怯意,等于把命交出去。
“何公公,”她掀开车帘,声音平静,“太子爷要见我,派人传话便是,何必劳动公公亲自来拦?”
何公公的笑意更深了些:“姑娘说得是。只是太子爷心急,怕下面人办事不力,请不动姑娘。所以特命奴才在此恭候。”
他把“恭候”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灯笼的光随着夜风晃动,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楚宁知道,今夜是躲不过了。太子既然派何公公亲自来截,就说明已经撕破了最后一点体面。她若是反抗,这些侍卫会毫不犹豫地拔刀;若是顺从,进了东宫,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
但她还有选择吗?
马车外是虎狼环伺,马车内是方寸囚笼。胤禛安排的这条路,显然已经被太子提前知道了。车夫是胤禛的人,现在一动不动,恐怕也被控制了。
楚宁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鬓发飞扬。她站直身体,看向何公公:
“既如此,有劳公公带路。”
何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但很快,那丝意外就被惯常的圆滑取代:“姑娘请。”
侍卫让开一条路。楚宁走在中间,何公公在前,侍卫在后,像押送囚犯一样,沿着宫道往东宫方向走。
夜色深沉,宫灯在风里摇晃,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楚宁的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一声,又一声,像是踏在悬崖边缘。
她想起胤禛信中的话:“太子所图甚大,非止储位。”
太子到底图什么?汤若望的遗物,康熙年轻时的秘密,储君之位,还有……什么?
还有那句“玉锁在身,可保平安”。胤禛是预见到了今夜的危险,才给她这个吗?可玉锁现在贴身戴在她胸口,能保她平安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夜必须活着走出东宫。为了贵妃,为了观月,也为了……胤禛那未说出口的托付。
东宫正殿,灯火通明。
和昨夜宴席时不同,今夜殿里没有丝竹,没有歌舞,也没有其他阿哥。只有太子胤礽一人,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白玉镇纸。
他换了身玄色常服,未戴冠,长发用一根墨玉簪松松挽着。烛光下,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深得像两口古井,望不见底。
楚宁走进殿门,跪下行礼:“奴婢楚宁,叩见太子爷。”
“起来吧。”太子的声音很平静,“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绣墩。楚宁谢恩坐下,垂着眼,等太子开口。
殿里静得可怕。烛火噼啪轻响,更漏一滴一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气息。
良久,太子放下镇纸,抬眼看向她:
“贵妃去哪儿了?”
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迂回。
楚宁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回太子爷,奴婢不知。”
“不知?”太子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你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人,她会不告诉你?”
“娘娘只吩咐奴婢留守承乾宫,并未告知去向。”楚宁的声音很稳,“太子爷若想知道,可派人去慈宁宫或乾清宫问问,或许太后或皇上知道。”
她在试探——试探太子敢不敢去问太后和皇上。
太子的眼神冷了冷:“楚宁,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会误事。”
他站起身,慢慢踱到她面前,俯视着她:“本宫再问一遍——贵妃去哪儿了?汤若望的遗物,又在哪儿?”
楚宁的心跳加快,但面上不动声色:“太子爷,奴婢只是个宫女,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汤若望……是那位西洋传教士吧?他的遗物,怎会与贵妃娘娘有关?”
“装傻?”太子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张脸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和那火焰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楚宁,本宫查过你。”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情人的耳语,“康熙三十七年秋入宫,先在茶房当差,后调涵今斋,再调承乾宫。这期间,你见过四弟十三次,见过十三弟九次,见过皇阿玛五次。你还去过御马监,见过一个姓赵的老马夫,对吗?”
楚宁的脊背发凉。太子把她查得一清二楚。那是不是也查到了她和胤禛的联络?查到了蜡丸?查到了苏培盛?
“太子爷明察。”她垂下眼,“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太子站起身,背对着她,“奉谁的命?贵妃的?四弟的?还是……皇阿玛的?”
这个问题不能答。答哪个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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